“我不知道给一群脸都挖空了的天使当圣子有什么意思。”宁永学说。
他幽灵似的嘴巴张了张,一个遥远的声音传出,盘桓在这个陋室中。他的声音和他面目的蠕动似乎有种延迟感,受了些莫名其妙的阻碍。
“我们是庇护万物生长的树木,”天使说,“无面者乃是根须根须无须言语,也无须跪拜。”
宁永学觉得自己要被他绕晕了。“你在说什么?”
“引用法典,我尽可能用你能理解的语言翻译了。”
“不是,你为什么要引用法典?”
他再次开口,他的面部动作和声音确实有种古怪的延迟。
“这是我们和无面者对话的方式,也是他们互相对话的方式。”天使耐心告诉他,“他们只能从指定的法典里引用条例对话,除此以外,一切发言都没有意义。法典引导他们抵御外敌,援助盟友。他们尽心尽力,毫无私情,总是能鞠躬尽瘁牺牲在最重要的岗位上,为他人做出奉献哪怕是为了拯救受灾的人类。你们人类见了他们既不需要跪拜,也不需要对话,因为他们就是神意的化身,是无私的爱和守护。”
这番话简直在冲击宁永学的旧有世界观。
“不是,那他们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宁永学问。
“他们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不过资质不够,因此只能下放。”
起初宁永学觉得脑域已经很离谱了,就算无光海也只是和脑域程度相似的离谱,但这帮天使比脑域和无光海加一起还要离谱得多。
世上的人们总为自己身处的文明社会感到骄傲,觉得历史一定会按相似的规律发展,自己的道路既是唯一的,也是离真理最近的。
但是实际上,其它世界总在展现一个更比一个匪夷所思的统治艺术和价值观。
可能每个在外人看来无法理喻的文明世界,都会坚守自己的秩序和规则并为此自傲。至少他见过的几个人,脑域的研究员芙拉、无光海的炼金术士和他眼前的天使,他们全都对自己文明颇为自傲,对其它文明运作的方式都鄙夷的不得了。
仔细想想,这些被挖掉了一半头颅的无面天使其实和上层血脉相连,但在天使眼里血脉根本没有意义,只是繁衍的工具,划分阶级的永远只有资质。
有资质的天使都有雕像和具体的姓名,可以引导族群发展,而其它天使仅仅因为资质不够就要去当无面者,还只能引用法典里指定的条律对话。
这么一想,即使阿捷赫吃了无面天使、学会了它们鸣叫的方式也毫无意义。
她只能帮他使用权杖,不能和无面者正常对话。因为,只要不是从指定的法典里引用条例,人们说出的词句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人们想跟这些无面天使表达任何怀疑的言论都不可能,因为只要是怀疑的言论、是不忠诚的言论,就不会写在可以引用条例的法典中。
若不引用指定的法典,言语和词句又能有何意义?
在无面天使眼里,它们兴许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胡言乱语。
所以眼前这个天使很可能是参与攥写法典的天使,是引导族群发展的天使,或者说,是经过考察后被允许有思想的天使。
这些天使一定在族群中占比极少,而其他本该是同族的无面天使已经不再是许多个体,是一个团结到极致的集群了。这个集群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就像扩张了许多倍的虫巢人。
虫巢人的每个小蜘蛛都会为了族群牺牲,无面天使显然也一样。他们要么就一言不发,要么就只从法典里引用条例,进行被允许的对话。
这事想来实在很夸张。说到底,不管脑域、无光海还是天使,他们本该是和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相似的种族,却走出了比扭曲的异族更扭曲的社会。
而且,很显然,他们都认为自己才代表了真理、代表了真正可信的社会发展方向。
“所以你看其它文明社会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才代表真理,觉得你们才是真正可靠的文明发展方向喽?”宁永学忍不住问了一句。
天使的反应很平静,或者说很柔和。他面带微笑,宁永学觉得自己甚至能听见遥远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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