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缓缓道:“荆州市舶司、江州市舶司、楚州市舶司统属于江南织造局,江南织造局又直属于宫里的司礼监。你若是把此事捅出来,闹到了司礼监那里,几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会怎么办?他们不会来找你,而是直接去找内阁,自从宝二年之后,内廷已经大过外廷,若内阁顶不住司礼监的压力,他们便会把罪责推给刑部,刑部面对内阁问责,也不会担责,他们会把罪责再推给督捕司。试问,这样大的罪责,内阁担不起,刑部担不起,一个督捕司能够担得起吗?他们也担不起。为了撇清罪责,督捕司就会你是擅自行事,最后所有的罪责都落到了你的头上,你除了亡命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霜眉这才震撼了,问道:“既然内阁担不起这个责,为何还要让我来查?”
李玄都解释道:“很多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内阁让你来查案,查到了什么,只要不捅出来,便不算什么,顶多算内阁拿捏了司礼监的把柄,待到一个合适时机再放出来,比如新君亲政掌权之后。可现在的情形是新君年幼,太后临朝,所以还不是合适的时机,如果现在就把这件事给捅了出来,那么就是公然撕破了面皮,也打破了庙堂上三方势力的平衡,到那时候,背后有太后撑腰的司礼监宦官们,是会杀人灭口的。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所以此事一定要密,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沈霜眉深深地点零头,接着问道:“那查到证据之后,又该怎么办?”
李玄都叹了口气:“如今的大魏,便如同一名沉疴在身之人,积重难返,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凡事都要从头做起。我相信朝堂上的几位阁老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不管你查到了什么,都将其如实上报内阁,让内阁拿主意,不要自己拿主意。”
沈霜眉终是不得不佩服了,道:“紫府思虑周密,霜眉佩服。不过紫府是如何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
李玄都苦笑了一下:“事未经历不知难,有些事情,只有经历了方能知晓,你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会慢慢明白的。我再送你最后一句话,公门之中无朋友,在江湖上,你可以性命相托,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大可来找良,也可以来找我李玄都,可是在公门中,不要轻信于人,哪怕是你的同僚和上司,凡事多想一下,没有坏处。”
沈霜眉重重点头,表示自己记下。
到这儿,李玄都望了望色,道:“现在已经是辰时末,你要去江陵,还有三百余里,我便不再多留你了,快赶路吧。”
沈霜眉翻身上马,向众人抱拳道:“今日一别,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李玄都等人也各自抱拳还礼。
沈霜眉一拨马头,顺着驿路疾驰而去。
直到沈霜眉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李玄都方才收回视线,望向丫头,笑问道:“淑宁,你沈姐姐刚才跟你了什么,竟然让咱们的哭包没有掉金豆子?”
“人家才不是哭包。”丫头先是为自己辩驳了一句,然后才道:“沈姐姐答应我,以后会去玄女宗看我。”
李玄都轻笑着道:“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孤单了,有一个玉清宁姐姐,还有一个沈霜眉姐姐,在玉女峰安心学艺,艺成之后,去向那些人讨回一个公道。”
丫头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一行人也难得浮生半日闲,不急于赶路,沿着官路牵马步行,倒是被一名骑驴的女子赶超过去。
李玄都无意中扫了一眼,恰好女子也转头望来。
只见这骑驴的女子面容丑陋不堪,脸上五官浮肿,让人望而生畏,只是一双眸子颇有神采,眼如秋水,澄澈清亮。
女子朝李玄都浅浅一笑,透出几分狡黠意味。
李玄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中暗道,可真是个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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