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元康十八年,腊月初八。
汴京大理寺天牢深处,禁卫军层层把守。
阴森又威严的气息在这里遍布,夹杂着丝丝缕缕尸首的腐败衰臭。
火炉子噼里啪啦作响,架上刑具带着些许猩红的碎肉,倒映在火光旁边士兵的眼瞳中。
士兵面无表情,只是两手紧紧握着兵器,手背青筋暴露,映在火光下分外骇人。
一个狱卒捂着鼻子走过士兵,将怀中又馊又硬的馒头丢到被黑暗笼罩的牢笼最深处。
“吃饭了,吃完该上断头台了。”狱卒敲了敲又黑又粗糙的木柱,不耐地出口吆喝。
话音落下,窸窸窣窣的拖动锁链声便从黑暗中传来。
一双被拔了指甲的脚,拖着厚重的脚铐,踏着腐败潮湿的稻草颤巍巍走出来,借着远方微弱的火光,抓起滚到墙角,被老鼠啃食起来的馊馒头。
“馒头馊了。”喑哑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飘出来。
“爱吃吃,不吃丢了不便是了,都快死的人了还这么矫情,还当您是大宰相呐。”那狱卒翻了个眼皮子,不屑地笑着扭头离开。
黑暗中,那双骨节分明,满是伤疤的手紧了紧,又缩了回去。
午时未满。
一位身着官袍,生得如珠如玉的公子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朝着天牢最深处走去。
“时辰将到,带犯人顾衡上刑场,准备行刑。”公子缓缓启唇,袖袍下双拳紧握。
“喏!”
士兵们同成一气地作揖回答,很快便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囚犯走了出来。
囚犯体无完肤,脸上尽是因来不及医治而腐烂了的肉——他很脏,腐肉上沾满尘泥,甚至还有老鼠的排泄物。
饶是如此,公子还是一下就注意到了囚犯仿佛沾灰的眼睛——他的眼瞳里倒映不出一分光芒,浑似木偶般冰冷木讷。
囚犯瘦的不成样的手,紧紧抓着那发霉的馒头。
“大人……它坏了……”公子目光见红。
顾衡瞳孔一动,缓缓回神。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远方有些刺眼的阳光。
“伯牙啊,我好像……有三年没见过阳光了。”因为眼睛不适,顾衡眯了眯眼,下意识有些恍惚地喃喃一声。
公子一怔一愣,也是下意识轻轻问出一句话:“你……不怪我吗?”
“你辅佐少年帝王,灭西凉定中原,完成了我励志一生要完成的先帝夙愿——子机感激不尽都还来不及。”顾衡笑了一声,
“多谢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子机最后的路,让子机自己走吧。”
听着他从喑哑转为温和的声音,公子再度怔愣。
“伯牙,终有一日,我会让整个中原都臣服在我大周脚下。”
很久以前,这个意气风发的人用一句温和的话,让他热血澎湃,让他入官场追随,甘之如饴。
大人……
公子抿了抿唇,咬牙闭眼,侧身让开一条路,任由士兵们带着顾衡走进阳光。
寒冬的阳光十分冰冷,人们口中呵出的冷气都清晰可见。
刑场四遭围满了百姓。
有的疑惑,有的迷茫,有的愤怒,有的幸灾乐祸。
行刑官端着一杯热茶,瞥见远处禁卫军井然有序地走来,又瞥见禁卫军中那道骨瘦如柴的身影,忽而心头一阵不是滋味。
这个皇帝太昏聩了,连冤案都分辨不清,还听信小人谗言,大人真是白养他十数年。
“顾子机,你可还有遗言?”行刑官放下茶盏,深吸一口气,扬声问道。
顾衡摇了摇头,又低头看向手中的馒头。
“殿下长大了,可以独断朝堂了,子机此生不枉人间一行。”顾衡缓缓捏紧馒头,声音逐渐喑哑。
行刑官手一抖。
大人啊……你终究还是对那位失望了吧。
他沉沉一叹。
犹豫一瞬,行刑官闭起眼睛,扔下一枚令牌大喊:“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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