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胜离开蔡玉梅已经五年,她依然不太适应独身的日子,总有些失魂落魄。张平平跟牛先生商量带她来上海住,她不肯离开她自会走路时便习惯的地方,张平平只得时常回来探望她。
每次抵达终点,熟悉的小城市亲和感扑面而来,没有涌动的人潮,嘈杂的背景,漫步在光洁肃静的旧式月台,不慌不忙,听着拉杆箱与地面划出的一路悦动,不用担心后面匆忙赶路的人撞到你,几分钟后,便经过小旋转门走出这座历经百年风雨的小站,这是杨二姊、张世良、四姨姥、张全胜……都到过的地方。车站大钟的长短指针依然在转动,童年夜晚听到的那幽荡的钟鸣,再次从记忆的深处响起,轻轻叩击着她的神经,触发旧时的美好回忆。
每次,她都喜欢坐一坐当地的三轮车,这车早从人力蹬骑换成烧油的或者电动的。私属小车被师傅们修改的非常舒适,还配上应付寒冬的微型烟囱和炭炉。与张平平年龄相仿的师傅热情开朗,他手扶车把望着前方问后面的人:
“你是哪的人啊?”
“我就是包头人!”
“快别日哄人啦,你哪像了!普通话说得那么好,一点此地味儿也没有!”张平平赶紧切换成有点生疏的本地话,努力寻找故乡人对自己的认同。
“这块地方也拆呀?”
“是了哇,谁知道载又是盖甚呀!”
“从小这长大的,到外地念书以后就离开了。”
“你们念书的人有本事,尽跑到外地发展个啦,我们娃娃也在外地上学了,再局砍上几年,供完他上大学,我就休息呀!”
“我们也不是非要去外地,如果咱们这有好机会的话……”
从火车站出来打车六分钟就到小区。午后娇阳曝晒下,白杨树的枝叶都耷拉下来,大爷大娘们闲坐在外面的台阶上,这么多年过去,搬迁后的新邻居已然又成老邻居。十年前见过的一位大爷拄上了拐杖,摇摇晃晃地走起来不熟练,不过人还是很精神,台阶上坐着的缺牙老汉们冲他大喊“哎,行不行你呀!”他昂起头冲着天接话“不行的了,等硬了的哇!”“哈哈哈哈!”经验老道的大爷大娘们都放肆地哄笑起来,调侃自己功能的衰败,反而能让他们增添另外一种开心。
蔡玉梅坐在他们中间,她还像年轻时一样腼腆,不会跟人起哄架秧子。她缓慢起身,扶着椅子站直,准备回家去弄午饭。
张平平看得出母亲的状态不好,父亲去世这么久,她还是无法让自己走出丧偶的境遇,仿佛她整个人下沉到什么阴暗的地方,眼睛里映射不出一点光彩,又不知是哪里,没法将她捞起。一见到以往的老人儿她就掉泪,别人一问起张全胜,她就说“那个死鬼不会享福,早早就走啦!”这些年,跟她同龄的姐妹、同事陆续变成单身女人,跟蔡玉梅相反,这些单身女人们表现得都比在婚姻中快乐,当然,这样的快乐也不尽相同。
她的老同事们常来看她,当年一个车间里热火朝天建设社会主义的战友,聚在一起仍旧忍不住地念叨过去的事情,对她们来说,所有的事情都值得絮叨很多遍。神奇地是,在张平平的眼里,这些不会走路时就见过的阿姨们,几十年来样貌几乎没变,只是头发变白脸上褶皱增多。
七十五岁的安阿姨丧偶第二年,经人介绍找了个八十岁的老人做伴。令安阿姨比较满意的是,新老伴一个月有五千多块的退休金,这钱全部交到她的手里,她又过上习惯的生活,加上自己三千多块的退休金,让她花起钱来毫不吝啬,日子过得照样很滋润。这种生活态度蔡玉梅并不接受,私下里对她的作法很不懈“这么大岁数啦,没必要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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