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群体都带着一个共同仇恨,这仇恨也便成了一种精神。
一如东晋时的京口流民,登州城中的辽民,每日也是在对异族的仇恨中度过。
在赵震踏入归辽行陈家内宅的那一刻,这种仇恨的气息就铺面而来。
八十二张灵牌,齐齐整整立在院中的影壁之后,每个灵牌的名字都是陈姓开头。
领他进门的齐管家告诉他,陈家在铁岭屠城那一日,便折掉了五十八口。
其余的则死于逃难途中后金士兵的追击,其中就包括陈老东主的三房儿孙。
整个铁岭陈氏上下近百口,如今只活下来陈老东主一个男丁,而自己所教的小少爷,还是在登州所生。
不比昨日有夫人一言而决,今日的管家还对赵震进行了一轮面试。
初时管家还在抱怨,若不是山东先生集体不教辽人学生,怎么会轮到一届童生担任陈家孰师。
不过当赵震亮出一手漂亮的启功体后,齐管家就识趣地闭上了嘴,迅速和他谈妥了一份月薪十两,每六日休沐一天的雇佣合同。
开玩笑,赵震可是被父亲送到领导姑娘的书法班学了整整十年,还曾凭借曲径通幽四个大字,拿过省里的书法一等奖,难道还蒙不住一个商人管家。
赵震今晨就好好洗漱了一番,此时又换上新制的儒袍方巾,他身材本就魁梧,又生得浓眉虎目,走在陈氏院中,很得到一些丫鬟婆子的侧目。
赵震也没摆起读书人的架子,反倒如同新入职的菜鸟,一一微笑还礼,惹得丫鬟们阵阵窃笑。
用过早饭,又经过简短的拜师礼,走入古香古色的书房,赵震终于和明显胖了一圈的“熊孩子”陈皮裘开始了他们的第一课。
皮裘,这名字起的非常贴切,熊孩子家作的就是皮草生意,而且又胖得像个球似的。
“臭啊哈,俺跟你说,你甭打算少爷我会听你的。”眼见房门关上,陈皮裘一改刚才在母亲面前的恭敬模样,挺着小肚子,横着胖脸牛哄哄地说道。
“是吗?你确定?”赵震笑容满面,仿佛一点没把熊孩子的挑衅放在心上,只是用手轻轻拨弄了下桌子上的竹板和戒尺。
“哼!”陈皮裘往后退了一步,匹开两只小胖腿,像模像样地扎了个马步,扬起两层下巴,颇为不屑地说道:“小爷我可是练过的,那些山东老头打俺手板,俺就只当挠痒痒!”
不过熊孩子显然看错了形式,坐在他面前的赵震可不是那些年老体衰的老夫子,一米八五的身高,即使在满是辽人汉子的归辽行也完全称得上鹤立鸡群。
赵震不动声色的将竹板放在手中,两手陡一发力,竹板立时就断作两半。
熊孩子再愣,也看出来对方来者不善,伸出有些哆嗦的小胖手指着赵震道:“大个子,你要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去找胡子叔揍你。胡子叔可是杀过鞑子的,老凶了!”
赵震依然不发一言,只是微笑着把桌上的戒尺摆出一个角度,右手成刀状用力下劈。
“咔”的一声,比竹板厚得多的戒尺,生生被赵震削断了一节,戒尺断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脆。
“先生,我们开始上课吧,不知今日先生要教小子些什么?”
陈皮裘像个球一样地滚回到自己的小书桌前,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地问到。
眼见熊孩子这么好学,赵震也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笑容。
他上学时,就很讨厌那些一来就大喊大叫给学生下马威的老师,更讨厌那些假惺惺要和学生做朋友的伪君子。
像自己这样以德服人,多好。
很快,书房之中就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由于赵震提前给熊孩子的书上画了标点,皮裘放声朗读之下,竟然也透出一种古文的韵律美。
这种师友生恭的场面,让在房外偷听的陈母大为欣慰。
妇人连带着鄙视起那些山东老秀才来,明明是自己没方法,还说自己儿子是朽木不可雕。果然还得是辽人先生,才会好好教辽人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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