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刿疾声反对道。
他说什么也不肯把昔日邻里的伙伴遗弃在漆黑的牢房,自己独自一人逃往到邻国去。
这其中有道德感情的约束,也有实际利益的考量。
“如果没有友邻结伴同行,夫以区区独夫之力,即使孤身一人侥幸逃到曹国、卫国的郊隧,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这个年代,依旧是青铜器的时代。卑下的野人能够赖以维生的农具,不过是木制的、石制的以及极少量青铜制造的工具。徒以如此简陋的工具,在人生地不熟的条件下,垦殖百亩周制的荒地,那不得千难万难。
要想散装的小农经济拥有单独存活的机会,唯有等到铁器的普及方有可能。在春秋这个对农户相对不利的当口,野人们须团结在一起,结成一个紧密的小集体,互帮互助,协力开地,才能在陌生的荒地上扎下根基,开辟耕地。
“纵使我等少数人顺利在异国他乡找到水草肥美之地,没有邻里的相互看顾,十有八九会被异乡人所欺侮,若非邻人戮力同心,不知何年何岁得以栖身之所,获取活命之粮。如果人数不足,与其亡逸,去赌那九死一生的希望,诚不如披发入山,渔猎而生,或许还能过得更好。”
公子盻摇摇头:“终不是稳妥安生之计。尔等没有趁手的兵刃,遇到虎兕熊豺之类,十死无生罢了。”公子盻一边叹息,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把周刀,寒光熠熠,一看就知道是刺杀的利器。
“盻也没有别的,如果诸君确有此意,盻这把祖传的周刀,就供足下防身之用了。”
刿接过这把刀,一上手就爱不释手,当下感激道:“公子如此待我等野人,真是至诚君子,我等真不知道如何报答。”
“哼!”突然,从屋子后面冒出一阵孩童发出的冷哼:“无胆鼠辈,焉能受我家宝刀。”
“你是何人?”刿心中仿佛被钢针扎了一下,腾地跳起。
却见屋子后面绕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唇齿皓白,眉目清秀,手里捧着一本竹简,发式是垂髫状,显然是一个不曾进学的娃娃。
公子盻告罪道:“此,我家孙儿,姓子氏向名戌,不曾入大学,未受教化之育,故而不谙世事,言语轻佻,不甚冲撞了诸位,盻在此向诸位赔礼了,还望列位海涵。”
公子盻执礼甚众,几个青状的野人也不好发作,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刿的脸上,不愉快的神情稍稍减退,公子盻就厉声喝骂自己的嫡亲孙子:“呔!你这个乳臭未干的熊孩子胡诌些什么,大人的事情,未进学的小孩子,哪里晓得半分半毫?
快快到我跟前来,诚心与诸位好汉赔礼道歉,否则今天的饭食你是甭想吃了。”
“我偏不!这些人算什么好汉,凭什么要我道歉。我实话实说哪里有错。”向戌把小脸蛋儿往他处一别,两手抱胸,满脸的不服气。
刿一听,登时面色潮红。
公子盻佯怒道:“你居然还自以为有道理起来了,看打!”他作势要打,向戌就开始四处逃窜,口中不住解释道:“祖父前日教我,人在野外遇到虎兕之类的凶兽,抛下同行的旅人,孤身逃跑是无济于事的,天下汹汹,处处皆有猛兽,逃得出一只虎口,焉知他日会不会有第二次险情。
今日把同伴喂了老虎,他日遇到老虎,抵抗的同伴就少了一个。
与其当初抛下同伴,不如趁着人数最多,力量最大的时候,返身与老虎搏斗。胜则喜,败亦无悔。
如今这些野人碰到了宋公的苛政,仿佛是一头老虎,眼见着都要家破人亡,却不思搏斗,心有胆怯;他日渔猎为生,遇到老虎,必定互相出卖,没有回身反顾之勇,必然一一沦为虎豹的盘中餐。
这把周刀是当初宋桓公亲手赐予祖父的,祖父不把它赠予勇猛的士人,却给了将死的懦夫,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样的人若能成为好汉,那天下就没有好汉了。”
好一阵伶牙俐齿,听得刿羞愧难当,脸上颜色变换,喟然长叹:“不想我空活了二十余个春秋,竟然还不如一个黄口小儿,我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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