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自从上官一门覆灭,帝后之间的权柄倒置,就已然是不可避免了。更何况最为关键的症结,圣上以头风不能视事,别无选择只能愈发仰赖天后了;而除了天后之外,便就唯有太子了。”
“所以,无论殿下个人是如何做想,或又是如何恭顺孝道、维系事亲;都改变不了,在天家的权柄面前天然的猜忌、疏离和隔阂。或者说,只要太子拥有监国名分并欲作为,就不免要面对天后。”
“虽然圣上未必是想要母子疏离、生隙;但毫无疑问需要有人为之出首,维持皇权架构之下的平衡与制约。就算没有殿下,还有诸位皇子,还有列位大臣、外戚、宗室。这就是生在天家的命运。”
“……”李弘依旧没有说话,但是越发眉头紧锁,面沉如水。甚至他有心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辩驳开始;反而事脑海中如记忆翻沉一般的,自发想起来自小到大,父皇和母后之间的逐渐态度变化。
“所以,太子若想要有改变,也要明白一件事情;朝堂上下、朝野之间,谁是对手,谁是助力。或者说,太子如今可依仗的根基和班底是什么;弄不清楚这些,日后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而浑不觉。”
“因此话说回来,您觉得天后所能够仰仗的根基,又是怎样一个或是数个群体,才能在一片激烈的反对和抗拒之中,支持、推动着她走上那个至高之位呢?我觉得,这才是太子需要用心结构的。”
“狸生,想不到您,还知晓如此之多的帝王之术;若非此狸奴之形,孤几乎要以为您是,哪位上古先贤、治世英主的化身。”李弘再次满脸苦笑了起来:江畋笑笑道:“在时光长河见多了而已。”
“相比之下,殿下以尽孝之故,设法让圣上保持御体康健,哪怕比原本的寿数多活几年,也能推迟那个时刻的到来;制造出更多的转机和可能性。毕竟,只要圣上在世一日,天后就只能是天后。”
“而在圣上身后,天后也足足用了二十年的监摄国政,数度废立天子的手段和威势;才肃清了朝堂之中的异己之声,试探了天下的人心趋向,完成对于大致局面的掌握;难道这也是偶然成就么?”
“是李唐天下太过不得人心了么,还是皇族宗室的支干不够繁盛,以至于要三代之后就异姓而治?归根结底,还是在天后的治下,天下大多数人的境况,与李唐治下别无差别,乃至还有所改善。”
“因此,待到她晚年精力不济,处事越发昏聩、所托非人之后;自然也有臣下迅速反正,拥护李氏宗亲光复大唐;而参与李唐复辟的这些人,同样是她手中得以提携大用的国家栋梁、当世能臣。”
“反推之,现在的朝堂内外,拥护和支持殿下的那些人么,都是真心尊崇和效从殿下么?而不只是为了自家的富贵与前程,或者,纯粹只是为了以储君为旗帜,与天后进行分庭抗礼的现实需要?”
“太宗为什么要开创科举,令天下英雄尽入彀中?无非也是为了李氏皇权的长治久安。所以,太子想明白自己可以入手之处了么?或者说,我觉得太子大可以从这几方面,未雨绸缪的先行试水。”
“又比如,额外开辟武举之途,为天下习武之人提供出路,争取军中广大中低层将士的人心。不看出身唯才是用,提携寒门庶族的才俊,以为权衡和制约历代以降的士族门阀,勋贵外戚的影响。”
“学问习武,都需要专门脱产的支持,最不济,也是小富、殷实之家的底子;更何况,天下权势与资源产出就那么多。彼消此长之下,是满足那些个高门大族容易,还是笼络广大寒门庶族简单?”
说到这里,江畋顿了顿又道:
“因此,太子就算有心作为,也没有必要煎迫于己,先从眼前力所能及的部分,开始一点点的改变境况吧!至少你有嫡长的名分,又有监国之实;更兼体弱多病,就算天后也不好过度凌逼紧迫。”
“这是你的劣势,但也是你潜在的优势;就看你怎么去运用得当,把握好分寸与平衡。不至于过度刺激二圣和引发猜忌的同时,最大限度发挥,身为太子监国的职责本分,尽量挽救一些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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