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行心下一紧,知道估摸着要出事了,大步迈到老人床前,方岑也紧张起来,跟着他一路小跑过去,待看清床头监护仪上的显示屏后,大气都不敢呼了。
老人的心脏几乎没有什么搏动迹象,女人在一旁哭哭啼啼地说,“早上我妈就说胸口闷,感觉憋得慌,我当时就喊了护士过来,有个年轻医生也在场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换了个什么药,很快就好了不少,可刚才我去买早饭,就一没留神的功夫,回来就这样了。”
许知行沉默着看了一眼女人,示意方岑拉上隔帘,动作利落地解开病人衬衣上的两粒扣子,开始做心肺复苏。
女人一见这个阵仗,吓傻了,嘴里絮絮念着没什么逻辑的话,方岑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好退到一边做好安慰家属的事。
心脏按压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许知行不知道按了多久,感觉一双手近乎麻木了,却是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方岑拧着眉轻声说,“许老师,要不我来吧。”
许知行依旧没有出声,只很快地摇了摇头。
只是他卖力地抢救,最后还是没能将老人家从鬼门关带回来。做医生的就是这样,看到生命垂危,总会想着再拼一口气,也许就有奇迹呢?可疾病之于我们实在太可怕,医生也是人,不是手指轻轻一点就能翻山倒海的神仙,更多的时候只能束手无策。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送走自己手里的病人,研三实习那年,他跟着导师接手的第一个病人也是这样,严重车祸,送来的时候已经心脏骤停,早过了医学上有复苏希望的时间窗,可家属死活不愿意放弃,导师让他去做心肺复苏,其实在场的医护人员都知道,如此周折不过是做给家属看的,心脏停搏时间太久,除非奇迹出现,否则根本无力回天。
可许知行却恍若根本不懂得这些常识,他一个劲儿地埋头苦干,手指都僵硬了,看着躺在抢救室浑身是血的人嘴里尚有一丝气息,他不断地祈求,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发生呢?
直到旁人都放弃了,他颓然地坐在地上,仿佛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在此前他一直以为医生真就无所不能,救死扶伤的仁心医者,外界赋予他们太多超然的赞誉,可说白了,医生只是凡人。他突然对自己坚信的事业产生了怀疑,学医,真的能救人于水火之中吗?
那天导师的话犹如一阵过耳的风吹进他的耳朵里,“医生,医治可治之症,永远不要把自己当神,也永远不要让不该发生的意外发生,敬重生命,万不得已,也尊重死亡。”
敬重生命,也尊重死亡。他记了多年,从来未敢忘。
后来两个人一起爬上住院部的天台,这个地方还是许知行告诉方岑的,正值日落,水泥地上还有太阳烘烤一整天留下的余温,用力一嗅,竟比以往少了些年久失修的铜锈味。
三十六楼,俯瞰整座城市都绰绰有余。方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里,最柔软的当属高楼大厦的天台,那里听过最多的秘密,也容得下数不胜数的脆弱。
她忽然很想放声大吼,胸腔里憋着一股气,涨得闷闷的,有蓄势迸发之感。脑子里还是刚刚送走那个病人的画面,那个女人哭得撕心裂肺,隔壁病房的家属都过来劝慰,她抱着老人家睡过的床单迟迟不肯离去……
方岑入职时间不长,这是自母亲离世后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如此近,也如此猝不及防,让她窒息。
“不要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打起精神来,未来,你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医生,送走的病人也许不计其数,难道每一个都要伤筋动骨哭上一回?”许知行宽慰她。
她叹了口气,“许老师,怎么被你说的我很厉害似的啊。”
方岑想起抢救的时候,自己木讷地站在一边,大脑完全一片空白,而许知行比她镇定得多,论业务能力,他比她强上百倍不止,她是由衷佩服他,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跟您一比,我完全无地自容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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