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踏入拙政园部分的前殿,李大年负手而立,望着前方被供奉在龛上的李家祖宗牌位,目光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最上方塔尖位置的牌位上,忽然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笑容。
那牌位上书着的竟然是太平天国闯王李自成的名字,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这当然也是李震天的杰作。
作为富甲一方的豪绅,李震天自然想为家族找些底蕴,镶个金边,但奈何他见识粗鄙,文化不高,知道姓李的名人并不多,唐朝李姓天下倒是听过,但李震天也知道羞耻,没把唐高祖认作祖宗,最后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闯王李自成。
虽然李自成的故乡与江海市八竿子打不着一边,但过了几百年,还不兴子孙迁徙了?
李震天一直对自己这个主意颇为得意,出门在外,但凡是酒意上头,李震天就会吆喝着李家祖宗李闯王的大名,顺便还要骂几句吴三桂,说要不是那老乌龟挡了一道,指不定他老李家会成皇族血脉。
而实际上,李大年的爷爷奶奶在李震天极小的时候,就因为家乡闹灾荒,在逃荒路上双双去世,李震天倒是耐活,但他连自己的爷爷辈都不晓得是谁,更别说再往上两三代了。
以前李大年年纪小,不懂怎么回事,拜祭时挺虔诚,但现在,他对这个开玩笑的祖祠是一点尊崇没有。
“闯王啊,也难为你了,凭空多出这么一家子后人来。”
李大年笑了笑,上前点了三支香,拜了拜,也就是表达一下对李闯王这个历史人物的敬意。
“大年,这么早啊,吃了没?”
老吴头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李大年皱了皱眉,这种曾经让他觉得俗不可耐的感觉,就是老吴头给他的。
回过头,就见老吴头靠在大殿的木门边上,顶着一头糟乱发黄的灰发,一手端着旱烟杆子,一手摸着两撇小胡子,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眯眯的看着李大年。
与八年前相比,老吴头的变化并不大,只是脸上的皱纹更耷拉了些。
李大年瞪着老吴头,对他的突然出现颇为讶异,这老家伙是何时靠在这里的,他竟没有感觉到。
李大年当然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方才嘲笑李震天太过专心,但想起童年惨痛的扫地记忆,现在依然带着一种幼小心灵被欺骗的阴影。
便禁不住轻轻咬牙,骂道,“死老头,大忽悠,你还好意思去家里看我?”
老吴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张老脸便在青烟中若隐若现,“都这么多年了,还忘不了这茬,你小子还真是小心眼。”
“废话!堂堂一个豪门大少,被一个老不死的佣人骗去扫了四年祖祠,谁能不小心眼?”李大年愤愤不平道,“也就是看在你年纪老迈的份上,我不想跟你计较,换个年轻力壮点的,让他试试?”
“哎!”老吴头叹了口气,把烟杆收起,别在腰间,伸了伸老腰道,“看来你这八年没长啥见识,居然还当我老头子骗你。”
李大年对老吴头这种耍无赖的行径更加不满,直接戳老吴头伤疤道,“看来你无儿无女,不是没有原因的。”
“臭小子还是那么牙尖嘴利,老头子说不过你,扫地去也!”
老吴头忽然跨步一迈,身子竟平平从门内飘出,直越过殿前的数级台阶,落到院内。
李大年顿时愣住,揉了揉眼睛,似是觉得自己眼花,呆了半晌,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赶紧从殿内窜了出去。
老吴头已经拿着一杆大扫帚扫了起来,殿前的院子是由青石铺就,常年打扫,并无多少灰尘,但随着老吴头每一下挥舞,扫帚之下竟都有阵阵气浪排出。
李大年一时间呆了。
一丝丝回忆渐渐涌上心头,他忽然想起,十岁之前跟在老吴头身后,每一次扫地时,老吴头的动作都不太一样,所以他照猫画虎的跟着做了四年,竟也不觉得无趣。
想着想着,李大年体内经脉竟忽然自行流转,一股股暖流由丹田发散开来,直冲灵台。
李大年心内惊骇更甚,此时再看老吴头,竟发觉他的动作带着种说不清的玄妙,每次挥出扫帚,虽然缓慢悠然,但却给人一种笔走龙蛇的苍劲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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