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坟前絮语 (2-1)

大顺永昌十二年，麻城。

麻城西边出了城，经过一条歪歪扭扭的石子小路，是一大片坟地。路的左边，是一座座小山包似的坟堆，但死者是谁多不可考，所以并没有牌位；埋在右边的人幸运些，坟上插着的木板静静诉说着他们生前的名姓，让他们不至于默默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初春时节，天气还是有些寒冷，野外静悄悄的，没有虫儿的叫声。一大早，袁恪已经坐倒在右边的一座老坟面前，自斟自酌起来，不大会儿就喝得满脸通红。

“咳咳咳……”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带着哭腔嚎道，“大哥，我对不住你！”

不一会儿，小路上又来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她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裙，手里拎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篮，焦急地四处眺望。终于，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袁恪，心稍稍安定了些，快步走了过去。

“相公，地上凉。”她轻声呼唤道，“赶紧起来吧！”

“绿……绿珠……你……你来了……”袁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稀里糊涂地答道，“我……我和大哥……喝……喝酒呢……”

绿珠鼻子一酸，别过脸去，悄悄地擦拭肆意流淌的泪珠。

这一切，都要拜十年前李过与李来亨的那场计中计所赐。

当时，他们父子与袁恪在麻城迎击南下的阿济格大军，李过借口率兵去龟峰山埋伏，与城里的袁恪内外夹击阿济格，带走了一万九千人中的绝大多数。

只留下袁恪与熊兆佐，带领着剩下的两千来人防守麻城。

但他们与城内军民拼死抵挡住了阿济格的攻势整整两天半，直到弹尽粮绝，李过和李来亨都没有带着援兵出现。

万般无奈之下，袁恪单骑闯关，前往龟峰山搬救兵，可到了那里才发现，李过和李来亨竟然早已带兵回了武昌！

接下来的事情，出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结局。

一方面，困守武昌的佟养和没有想到大顺军会从背后杀来，手足无措之下，被四面围城的大顺军攻破内城。武昌失陷，佟养和自杀殉国，大顺军完全占据湖北。

李过因此大功进位权将军，与田见秀并列，位居其余众人之上；李来亨进位制将军，补上了他爹腾出来的空缺。

可另一方面，在危如累卵的麻城战场上，清军在第三天晚上攻进城去，屠城三日，本就所剩无多的百姓无一幸免，尸体堆积如山，房屋都被焚毁，烟雾缭绕半月而不止。

而战斗到最后的熊兆佐，袁恪没有再见过他。只是据后来反攻麻城时进城安葬尸骨的士兵们说，他的尸体已经腐烂到认不出脸面，是凭着清兵写在衣服背后的犯人姓名才找到的。

“熊将军是个英雄！”最先找到熊兆佐遗体的士兵是这样说的，“他的手和脚都断了，不知临死前受了怎样的酷刑，可他还是没有投降！”

很讽刺对不对？有人加官进爵，有人却不得好死。本该是情同手足的义兄弟，但袁恪却成了李过布局下的一颗棋子。

他心安理得地牺牲了袁恪、熊兆佐和麻城军民，换来了一场武昌大捷。

面对因为大胜喜出望外的李自成，和洋洋得意的李过父子，袁恪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却没有人愿意听。

“他一定是嫉妒咱们权将军的功劳，才在那里瞎说！”士兵们吃着李过分发给他们的酒肉，纷纷议论道。

从那时候开始，年仅十几岁的袁恪，头上竟然长出了白发。

时间久了，他已经不想再去解释什么，他只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如此陌生，都与他无关了。

南明朝廷在博洛的连连打击下节节败退，最终彻底覆灭，皇帝被迫依附李自成，这与他无关了。

大顺军一路势如破竹，在各地雨后春笋般的抗清起义的帮助下北讨陕西、山西，南取江、浙，终于再次攻下北京城，将清军赶回了东北，这也与他无关了。

明朝皇帝乖巧地逊了位，李自成成了名正言顺的开国皇帝。他虽然对袁恪高开低走的表现有些不满，但还是念在他的功劳封他为宁国公，许他余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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