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秦太宗老来突然得子。儿子瞒着天下人,在宫里暗中养着,平安度过疫病,竟是活过了四岁,老太宗立马给当时的明皇封了个王爷,踹出宫去了。
这一踹不得了,一时间谁见了小王爷都得暗戳戳左道一句可惜,右道一句可怜,私底下竟还嘲讽上一篇癞蛤蟆妄舔黄金宫。小王爷本就只是个吟诗作赋的文人,脸面比天大,一时间无法接受,最后惶惶恐恐,心思反而出了毛病。
日常看不出来,只是不肯出门见人,眉头总是紧锁着,苦大仇深的样子。可十天半个月的时候,总会有某次发疯要自戕。
幸好他妻子李氏是个厉害的,他一发病就给绑起来,又把王府管得似铁桶一般,外面的人不知道家里事。
但周顼却是知道的。
他父亲每每见他,总会苦着一张脸,从来不笑。
见了他无非就两句话。
一句是:“你是个好的,与先皇相若。”
反口再:“是父亲害了你,叫你前途无望。”
周顼听了就逃,他娘又把他牵回来。
周顼八岁那年,太宗的儿子死了,太宗也死了。
他们一家子就又进宫,又是天下之主。
周顼常常想,自己的性子不像祖爷爷,倒是更像他的娘亲,也就是当朝太后娘娘。
明皇是在第一次入宫后才生的周顼,死的时候,周顼才十四岁。李太后把持朝政,将他的身边锁得像当年的王府一般紧实。周顼在宫中与太后斗了十六年,才重掌皇权。
韩通也是在他登基之后离开他的。
“当年你为何,要向她承认那种事?”
他多年以来一直想不明白,是当年韩通为何会那么不留余地的,跟太后说那种话。
韩通沉默着,握紧了自己的剑,似乎对当年那个女人有所忆。
他记得那座宫殿的繁华,记得那个穿着素净却雍容华贵的女人,问他。
“你对皇帝……可是一片赤诚?”
她的面容是那样的平淡和蔼,却似乎是忧郁般的皱了皱眉头,威严便扑面而来。
少年沉毅的面目在她的威严面前,像是受了惊的鸟。虽面无表情,又是沉默,却有些厌恶的味道。
“……不是。”
他听见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的声音,满室的宫女太监们慌忙跪下,随后是女人颤抖着的发问。
“难不成……倒真能是那男女之私?!”
少年的眼皮微颤,他似乎思虑了许久,又似乎并不久。
他的声音清雅,虽不算大,却在大殿中回荡,满室惊鸿。
“是。”
……他说的“是”字。
韩通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周顼正盯着自己。
皇帝在重重牢笼之中长直而立,似乎终于有了些他作为天下之主的那股子威严。
他威严的眼睛里装的,似乎是审视,又或是某种沉痛。
“陛下,臣那时,已是精疲力尽。”
那时,甚至是如今的韩通都坚信,那是他唯一的退路。
“就因为你想逃跑?!”
你可知……你可知若不是我,太后差点将你绞死!
韩通抬首遥望。他似乎在透着客栈的墙,穿越洛都的城墙,在遥望着什么。
“仲臻,你手握这大好河山,却永远看不见它。”
韩通将沏好的第三杯茶递给曾经的周仲臻,如今的周顼。
“可是我能,如今的韩通可以。”
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一代又一代地为这个大秦献出青春与热诚,却一无所获。所有的努力如同一座又一座大山,将大秦压得更垮。
“仲臻,我的祖父,我的父亲,他们都是皱着眉头走的。他们为国为民,他们鞠躬尽瘁,可我不想。”
他顿了顿,想起来那时兄长将自己从韩家族谱上除名的时候,兄长的神情好似是解脱。
兄长说:“世林,走出去,再别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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