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你养得很好,这是父亲的原话。他看我时的眼神温柔慈爱,丝毫不像个会杀子的帝王。我不知姑幕的血流成河,镜破钗分,亦不知他历经的丧子之痛,沧海桑田,犹似个孩童般天真幼稚,咂了咂嘴,“她逼我吃肉,叫我生胖了。”
涿鹿一役,九黎八十一将,立九淖空桑阵,阵法诡异难攻,我方损失惨重。我提着父亲钦赐的混元珠玑剑前去破阵,可笑小小轻狂少年,不知死为何物。魔阵伤了我的元神,我如奄奄笼中鸟,被困阵中不见天日。四肢非常的痛,仿似车裂加身,欲举剑自戕时,有人踏着白毛巨猿,血雨腥风而来。
我遍体鳞伤,痛得失去了知觉,只隐约瞧见一双弯弯的眼,和那件孩时最讨厌的翡翠裙子。你一如神般来救我,捧起我似猪头一样肿的脑袋,干干净净的笑声,“千年不见,你依旧这样无用。”
那年我一千四百六十岁,已是翩翩少年。
我昏睡了无数的日夜,至少我是这么觉着的。等我睁开眼时,就见你捧了一大盆肥肉,十分不怀好意地往我这一推。
我却是饿极了,一头栽进了肥肉中,全然忘记了自己最讨厌吃肉。
你一惯随心所欲,不守规矩。魔族不护你,神界不容你,分明是座泥菩萨,却还要来管我的生死,日日讲故事与我听。你说,西海里有好多珍珠,颗颗皆有拇指大小。当鲛为人父母时,就会挑最大最圆的一颗,制成平安符挂在孩子的脖子上。珍珠与孩子形影不离,直至孩子长大成人,谈婚论嫁后取下珍珠作为聘礼或嫁妆。你说,你也曾悉心养了颗珍珠,是西海最美丽最珍贵的一颗。只可惜,你没将珍珠拿稳,摔了个粉碎。
我百无聊赖,你便缓缓笑着,与我对视,“小疆,你就做我第二颗珍珠好不好?”
你站在木棉树下,一头黑发散至腰间,花朵满满,落得你满肩满发皆是。只见一阵风吹过,花瓣擦过你的眼睛,带着灵动与香气,卷到了我面前。从那时,我再不觉着你讨厌了。
你带我去看山,去看水,去看四海之景,神童驾的白马可日行万里。你喜着翠色,我便有意无意买来些绿衫翠裙分给丫鬟们,这时你总会像个孩子前来讨要,而我则装出不情愿的样子,将身后那件挑遍八荒的绿萝裙扔给你。渐渐地,我已习惯与你朝夕相伴的日子,与其说我愿意做你手中的珍珠,倒不若说是我想将你变成掌珠,牢牢握住。
忽有一日,你消失了,穿着那件我送你的翡翠绿萝裙。
我似疯了一般寻你三百年,无论白日黑夜,无论天堂地狱。父亲怒我为情所困,难成大业。我六神无主地看着绝情寡欲的帝王,脸上尽是泪。
我会这样痛苦,原是我对你动了情。
后来,你回来了。
我开心地去西海找你,待见到你木棉树下的背影时,我那炽热的心瞬间冰凉。你静静地抬头看着月亮,那徜徉在眼睛里的分明是笑,却让人瞧着难过。
你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也变得不爱与我顽笑。以前你只要见我吃肉,便会莫名其妙开心一整天,眼下我一连吃了七八块,肥肉的油腻让我恶心,你却连嘴角都未扬一下。我觉着委屈,背过身将手伸进嘴里,逼着自己全吐出来。
旁人不知的心事令你衣带渐宽,人愈憔悴。我虽急到抓心挠肝,只想到你悄无声息消失三百年,留我一人痛不欲生,回来却不言不语,待我像个陌生人,我便气不打一处来,连话也不想与你说。
可是,就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你招手叫我过去。我是那样的不争气,装都不曾装一下就跑到你身前,捧着一束木棉花,哄你开心。你问我,九天之上的神会爱上魔吗?
我在那一刻便有预感,你怕是踏上了条不归路。只不过,我还是点下了头,告诉你神仙不仅会爱上魔,还会与魔同心同德,万世好合呢。
你听完我的回答,并没有很开心,只长叹了一口气,“他要是你该有多好。”
翌日清晨,我选了个吉时,向你提了亲,要三书六礼娶你做东宫妇。你不大惊讶,只像在看个孩子般,吃力一笑,“好弟弟,你的珍珠姐姐有好好存着呢,日后给你当聘礼。”
“呸,谁是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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