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我们在铲泥,天色像湖水,我们像螃蟹。
只有我没穿雨衣,当清理完两公里长的村道时,太阳初升,湖面腾起一层薄雾,我身上挂着游离在外的那一团。
食堂开张了,新来的烧饭阿姨看到我们,略带抱怨地表示早饭还没准备好。等三位老同志挨个儿从浴室出来,我匆匆淋了一个冷水澡,不是逞年轻,浴室里唯一的热水器没插上电,莲蓬头缺莲蓬,冷水灌得我脑袋发热。
同寝室的胖子穿上工作服,黑着脸笑我这么爱干净,我赔着笑问他有没有吹风机,他说谁用那玩意。我注意到他短到可见头皮的发型,大概是用来掩饰稀疏脑毛的。
半小时后,胖子在资料室找到我,扔过来一袋包子和一句‘爱吃不吃’,开走了停在项目部外的洒水车。稍稍晚起的唐宇也来串门,还送给我一包榨菜,他转头在门口说,‘有些事你应该做,有些事不是你做的’,说完骑着小电驴扬长而去,之后两天没见到人。
这两天我白天坐班,晚上不堪胖子和对象在线上浓情蜜意,继续坐班,熬到周末,我向王蛟请假去考科目一,王蛟让我跟刘师傅说。刘师傅三餐都不在食堂吃,早早就和他的皮卡一起回家了,我托老姜帮忙转达一声,搭城际公交回到合择公司的员工宿舍,和朱帅帅、高咏打了小半夜的斗地主,聊起工地就两字——无聊,于是贪玩到周一才又回到项目部。
总经理室前多出一辆别克,副经理室(一层左二)前多出一辆现代。孟凡和王蛟分别在总工室和资料室,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招呼也不敢打,竟跑到宿舍躲起来。直到唐宇逮住我,问我到底在想什么,让我先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
今天清苗,在彩旗夹道欢送下,一株株桃树连同根下的土堆被掘出后移到一边,项目部的所有人在田埂旁看着挖机作业,村民倒没见一个。我藏在人群最后面,唐宇一把将我拽下地,他时不时地跳上挖机和司机吼上两声,我不紧不慢,和三位老同志充当起仪仗队,重走放线时走过的路。
夏天的田野让老同志们体现出健谈的一面,他们夸赞土地的肥力、探讨晴雨的频率,见到枯倒的老树会惊呼,挑起逃窜的马陆会怪叫。挖机遇河填河,他们喊起打夯的号子,嘹亮得盖过发动机的轰隆。他们也会小声嘀咕,这时候,他们先是意味深长地相互示意,而后爆发出哈哈大笑。
属于他们的语境,我能领会少许,无关内容,只在乎心情。
刘师傅在上次的老地方接我们,我坐在‘敞篷’的后车厢,脸上挂着笑,流连刚才的氛围,老同志们的热情却似骄阳下的汗水,干涸在皱纹里。
午饭上,我总算认齐了项目部的班子:项目经理曹立、总工孟凡、安全员王捷、质量员王蛟;唐宇是从测量队外聘的,我被安排给他做跟班;安全生产副经理朱梅才、指挥老姜、施工员刘师傅。
我顶多算个劳务派遣,不属于任何一方,所以从属于任何一方。
话头从我身上开始,冷却得比大家放下碗筷的速度还快。
唐宇在办公室解释说,停工不停工不是我们的问题,工资他必须给我照发,我们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就行。
我在测量员办公室看了一中午闲书,唐宇不知道和谁聊得乐呵,我们没回房间午休,因为孟凡和王蛟在总工室吵得不可开交,吵声一停,王蛟闯进测量室,让唐宇再打一张图。打印机的网络连在施工员办公室,我跑去帮王蛟拿来图纸,王蛟让我搬张凳子在他身边坐好,看他修改本月的《工程价款月支付申请书》。
本次的工程价款从九十万增加到一百二十万,合同单价项目和合同新增项目都是土方开挖,单价分别是十七块六、二十六块九,合同合价项目包含安全生产费用,按已完工程量百分比计算。
合同上写明须在每月二十八号前送至监理单位,每次申报的工程款不得低于一百二十万,因此,上午他们做的申请书才被退回,现在这份是掐着最低额重做的,其中就有预报的成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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