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徐公子 (3-1)

翠竹如洗，断桥清涟，清风洒襟，云落山涧。

大明南直隶苏州府，东庄。

拙修庵临窗摆着的福州髹漆方桌上，放着汉未央宫瓦砚和玉厢花梨木镇纸。

稍微了解明史的朋友都知道，这两件玩意儿，乃是当年嘉靖朝权臣严嵩父子的藏品，不知为何就流落辗转到了此间。

一起辗转而来的，还有屋内那张厢玳瑁屏风矮床。

矮床上坐着个妇人，穿件淡绿裘袄，约莫三十六七年纪，容色富贵。

“徐家造了什么孽！韶儿大病才好，又鼓捣他去读书！”

她口中的韶儿，这会儿正站在方桌前面。

身材修长，剑眉星目，目光机警打量四周，在旁边一个妖艳丫鬟稍稍停留，旋即又转回到面前这个妇人身上。

“韶儿，你说，谁鼓捣你读书的？为娘扒了他的皮！”

少年默不作声。

妇人咬牙切齿，抓起桌上一本《四书章句集注》，恨恨扔在地上。

“你说你好好的，又读这劳什子作甚？你爹不在，就没人管你了？!”

屋内陷入沉寂，窗外，布谷鸟落在百年老椿树上，咕咕咕咕乱叫。

丫鬟揖了个万福，笑吟吟道：“布谷鸟打鸣，不是桃花运便是要上进，恭喜赵夫人，公子今天醒来便说要考功名，怕不是文曲星附体，老爷知道，必定欢喜·······”

“喜欢个屁！”

赵夫人指着那丫鬟鼻子骂道：

“你这浪蹄子，韶儿便要成亲，还敢在这儿给我鼓弄唇舌，以为我不知你那点心思，滚！”

丫鬟脸色涨红，慌不迭退下。

赵夫人一屁股坐在矮床上，捶胸顿足道：

“朝廷推新法，老爷在杭州忙着考成，御史就要来苏州，徐家上下就我一个妇人操持，你们还要添乱！”

考成法？

徐景微微抬头，目光炯炯。

莫非，穿越到万历朝了？

半个小时前，南都市考古队在对一座明代王公墓的抢救发掘过程中，突然发生意外，墓道塌方，徐景撤退不及，被活埋在墓室中。

沉重潮湿的沙土一点点淹没他的躯体，周围氧气很快耗完。

呼吸渐渐微弱，意识逐渐模糊，弥留之际，忽然，一个神祇般的妩媚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少爷！少爷！”

再睁开眼，就躺在这间屋子里，面前站着个妖艳婢女。

婢女媚眼滴溜溜乱转，不停在徐景身上游走，看得人喉头发干。

徐景稍稍清醒，心中问道：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

好在这个世界的记忆没有完全抹去，说话口音也还正常，这就避免了穿越后语言不通的尴尬。

经过和婢女一番深入交流，徐景了解道，被自己穿越的这位，也叫徐景，今年十九岁，表字冬润，小名韶儿，是府城徐家的公子。

昨日徐公子带婢女来东庄游玩，一直玩到后半夜。

次日天明，也就是今天，徐公子日上三竿还没醒。

随行小厮以为少爷又病了，连忙跑回府城禀告赵夫人。

徐景的母亲赵氏，听说之后，风风火火赶来东庄，发现儿子已经醒了。

赵氏刚一进屋，抬头望见案头摆着本《四书章句集注》，顿时火冒三丈。

这《四书章句集注》上面写的，都是些八股文的考点。

简单来说，这是明代士子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三年前，十六岁的徐景第一次参加苏州府乡试，胸有成竹说要考个举人，结果刚进贡院就头晕目眩，接着大病一场，最后举人没考到，还差点丢了性命。赵夫人四处托人求药，请到苏州府最好的郎中，却瞧不出毛病。后来一个道婆说徐公子命犯魁星，想要保命，不可再参加秋闱（乡试）。这一来二去，徐景遂断了科考念想，每日和家奴斗鸡走狗，放飞自我，完全成了个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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