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江上水汽重,又湿又冷,船舱外站岗警戒的亲卫下意识裹紧衣服,轻轻抖了抖腿。
舱内宫灯摇曳,模糊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拉的极长。
朱祁镇依旧在伏案工作。
圣驾出了山东路,内行机要秘书局打包了布政司近几年山东路全境的产粮记录。
灯光太暗,哪怕是习惯了夜生活的朱祁镇也不能适应在这种弱光环境下长时间阅读,揉了揉眉心,放下资料。
形式不容乐观。
山东路是产粮大省,黄河流经境内,自然条件较之西北地区更加得天独厚,虽然和江南之地的鱼米之乡不能相提并论,但在北方地区却是名列前茅。
但资料上的数字刚好相反,数据显示,过去十年,山东路境内的粮食平均产量低的可怜,堪堪突破五斗。
土里刨食的农夫和军户竟真成了读书人嘴里的为五斗米折腰。
“粮食问题迫在眉睫呀。”
无奈的撂下资料,把腿放到桌子上,呢喃了一句。
舱门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道纤细的身影停在舱外,伸手叩门,柔声道:“万岁,用些水果吧。”
“进来吧。”朱祁镇放下腿,抻了个懒腰,又捡起资料,视线缺漫不经心的落在陈尚仪身上。
“女臣馋嘴,偷偷尝了一下,这苹果又酸又甜,很开胃口。恭顺侯也说,对女臣这种不习惯船上生活的旱鸭子,最合适不过。”陈尚仪将切好剥掉籽的苹果呈到朱祁镇面前,殷切的期盼着。
“这是苹果?”朱祁镇错愕地看着眼前绿油油的东西,恐怕切削前也只比鸡蛋大一点,而且颜色也并不如他印象中的喜人,和陈尚仪莹白柔嫩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陈尚仪告罪道:“在外时自然不像在宫中,万岁受委屈了。”
“也是,这时节还能有苹果吃已经是意外之喜。”朱祁镇捏了一小块放到嘴里,五官立刻挤成一团,吸着冷气捶下巴。
酸,真酸,又酸又涩,提神醒脑又开胃,牙口不好的人肯定无福消受。
“万岁,女臣知错了。”见朱祁镇笑纳了自己奉上来的水果,陈尚仪悬着的心放下,然后鼓足勇气请罪。
朱祁镇笑吟吟的盯着陈尚仪,默不作声。
“之前在按察司,女臣触怒了万岁……”一旦开了头,心里那番排练了无数次的自辨也就顺理成章的熟练了。
“万岁封女臣为内行机要秘书局首席秘书官,这是天大的恩宠和信赖,女臣粉身碎骨,结草衔环也难报圣恩,回想起女臣竟然怀疑万岁的决定,真是……”憋了好半天,没想到妥当的形容词,陈尚仪抬头眨眼,可怜兮兮的看着朱祁镇,哀求道:“万岁博闻广记,学富五车,肯定明白女臣的意思。”
“好了,起来吧。”朱祁镇拉起陈尚仪,点着对方的脑门笑骂道:“到现在还想着用这些小心思博取朕的同情和怜悯,幸亏不在京城,否则内阁御史还不把你当作祸国殃民的苏妲己?”
“万岁英明神武,自然不是昏君能比拟的。”陈尚仪顺势绕到朱祁镇身后,用心口抵住朱祁镇后脑,双手轻轻搭在太阳穴上,按着。
“大力点。”
朱祁镇慢慢闭上眼睛,全身肌肉放松,翘起了二郎腿。
“朕知道你的为人,当初在祖母身边时,何等泼辣刁蛮,连王振都在你的刀下瑟瑟发抖。只不过你看那王蓉娘太过可怜,又同为女子,感同身受,是吗?”
“圣明不过万岁,不过还有别的原因。”陈尚仪窃笑着,震的朱祁镇后脑有些发紧,又得意洋洋的说道:“而且王蓉娘是马性和的后辈族人,马性和可是我朝科举取士至今江北的第一位状元公,意义非凡。万岁为王蓉娘主持公道,如果以后马性和敢对万岁阳奉阴违,那他就是不忠不义不仁之徒,山东路老百姓也不会答应。”
“你竟是这么想的?”朱祁镇扭头,撞进御姐柔软的包围里,马上又转回来,咳嗽道:“我看你是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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