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好吧,朱祁镇惹了,但他确实没想过惹任何人。
他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若是太祖太宗时期,别说不跟朝中文武通气就告知明天早朝,就是连夜把大臣从被窝里,妻妾肚皮上拉下来上朝,也没人敢吱声。
但他不是太祖太宗,甚至不是仁宗宣宗,根本没有威信可言。
说到底,要亲政,收的不是权,而是威信。
皇权从来没有旁落,只不过是从亲奶奶手里过渡移交到亲孙子手里。
杨士奇不是伊尹不是霍光,甚至都做不成张居正。
而他呢,先是欲诛杀王振,接着又废除贱籍,连续两个英明的操作释放了一个朕要当明君的信号。
明君,自然是宽仁博爱,对大臣要礼遇有加,但凡说话声音大一点,都可能会被扣上暴虐不仁的大帽子。
他已经能想象到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臣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抽噎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撒泼打滚:嘤嘤嘤,陛下凶人家,人家不要活了,今天,人家的脑壳和柱子必须碎一个。
......
丑时末,京城百姓还在熟睡,紫禁城却先一步醒过来。
大明朝的衣冠禽兽们齐聚午门外,等待早朝的信号。
三五成群靠在火盆边取暖的有之,长随亲手奉上热茶的有之。
自仁宗驾崩,宣宗继位,太皇太后预政以来,是朝中文武日子最舒心的时候。
女人总要比男人心思更细腻,尤其入了深秋,太皇太后下旨允许朝中重臣侯早朝之前烤火喝茶取暖,这一暖心举动在大多数洪武年出生,永乐年间就步入官场的官员看来是天大的仁慈。
洪武年间,热茶没有,热血倒是多。
“士奇兄,讨杯茶吃?”
黑暗中一道身影摸过来,站在身后笑吟吟的开口。
“原来是弘济。”杨士奇心情不错,点头示意长随沏了一杯热茶递给杨溥。
后者接过茶杯,不急着喝,慢悠悠的凑到嘴边吹着气,忽然抬头笑道:“万岁勤政爱民,我等之福,大明之福,百姓之福啊。”
杨士奇淡淡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杨溥又道:“听说,胡源洁弄丢了印章,昨天连夜上了请罪的折子。”
话未说完,自己便先抖着肩膀笑起来。
杨士奇也觉得有趣,甚至今天一整天好心情皆来源于此。
万岁突兀的宣布早朝,虽然将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感到一些愤愤不平,但一想到同为顾命五大臣之一的胡源洁也被蒙在鼓里,而且是被万岁和鸿胪寺的下属同时蒙在鼓里,双倍剂量,双倍快乐,心里突然就平衡了。
岁末深寒,不仅不冷了,这心里还热乎乎的。
“胡源洁是聪明人。”杨士奇将茶杯递给长随,一丝不苟的整理朝服,继续道:“可惜聪明过了头。”
说罢,缓缓扭头,环视等待早朝的同僚们,在无私奉献的胡源洁身上稍稍停顿,最终落在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墙角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那道身影就仿佛翠柏苍松,拔地而起。
他不像其他朝臣那样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烤火盆,讨论着新纳的小妾肚皮白不白,皮肤嫩不嫩,更不会蹭着别人的茶水抱怨某某下属没有眼色,快到岁末,该有的孝敬还没奉上。
他正是奉命巡抚河南山西两地的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延益。
许是察觉到关注目光,于谦转过头,注意到杨士奇的目光,微微怔住,一丝不苟的抱拳行礼。
杨士奇也遥遥拱手示意,他对这个耿介直率的同僚又爱又恨。
一方面,对方的能力和操守让他钦佩,另一方面,对方的顽固和偏执又让他头疼不已。
没有一点办法,说起来根本没立场笑话胡源洁。
胡源洁想自污,降低自己在万岁心中的仇恨值,可偏偏此举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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