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吾皇圣明 (2-1)

正统五年十二月十九，今上闻太皇太后足疾，请安于仁寿宫，太皇太后屏退左右，与今上密谈。当晚，宫中传言今上欲请旨诛杀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太监王振，朝野哗然。

翌日，太皇太后凤体痊愈，今上喜不自胜，下旨：静慈法师侍疾有功，朕又得先皇托梦，故复皇后之位，尊为皇太后。赐顺德长公主金步摇一副，如意一柄。

还没算完，太皇太后足疾痊愈，实在是一件大喜事，朱祁镇要让大明百姓都感受到自己的喜悦之情和纯孝之心。

礼部上奏，内阁复议，朱祁镇御笔亲批，废除贱籍，普天同庆。

所谓贱籍，即为贱民，不士、不农、不工、不商，是等级社会中社会地位低于普通人的特殊阶层。

贱籍世代相传，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不能出仕做官，不许拥有土地产业，不能和普通民众通婚。

此时，朱祁镇正大剌剌的躺在仁寿宫后殿的藤椅上，哪还有一点九五之尊的帝王相。

太皇太后最信任的女官陈尚仪亲自帮他按摩，顺德公主朱静姝安静的剥着瓜子仁，放到小碟子里，暗戳戳的推到皇上弟弟身边，已经恢复太后尊位的胡善祥依旧女道士打扮，只不过脸色较之前更红润，多了丝烟火气。

“万岁真要废除贱籍？”四十许的妇人眨着星星眼，竟露出些少女般的娇憨。

朱祁镇有些纠结，草率了。

尊胡善祥为太后，并不是他可怜这个女人，而是对方一直深得太皇太后喜爱，他此举不过是拐弯抹角的跟太皇太后献媚，向亲奶奶低头。

更现实的问题是，现在要怎么称呼胡善祥？

嫡母？

太后？

妈？

他亲妈，孙太后还健在。

胡善祥善解人意，看出了朱祁镇的为难，笑道：“万岁还是叫我法师吧。”

“恭敬不如从命。”朱祁镇这才回答胡善祥一开始的问题，就连远处正在由小宫娥梳头的太皇太后也下意识转过头，侧耳倾听。

“广东疍户、浙江九姓渔船、安徽伴当和江苏乞丐的形成有复杂的历史原因，又受制于当地的地理条件，但山西陕西以及京师的乐籍乐户的形成全在本朝。”

“竟是在本朝？”顺德公主惊讶的张开樱唇，真的吗，我不信，她把疑惑地目光投向太皇太后，在她印象中，祖母是天底下学识最渊博，能力最强大的女人。

让她遗憾的是，太皇太后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闪躲，最后竟然默认了。

朱祁镇自嘲的摇摇头，苦笑道：“太宗登基后，将那些拥护建文帝顽固不化的官员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此是京师乐户的前身。同样，太宗起兵时，山、陕两地不肯附顺百姓的子女，编为乐籍，娶妇生女，被逼为娼，供人淫乐，百般折辱。”

“呀，真可恶。”顺德公主攥着小粉拳，咬牙将小碟子里已经剥好的瓜子仁一股脑倒进自己嘴里，恶狠狠的嚼着，她已经于正统二年下嫁驸马都尉石璟，所以这些该听懂的和不该听懂的，她都懂。

“静姝慎言！”胡善祥厉声呵斥了一句，又哀求的看着朱祁镇，道：“万岁勿怪。”

妄议君上是大不敬，妄议太宗此等雄才大略的明君，更是大不敬中的大不敬，长久以来孤苦无依的冷清生活，养成了胡善祥胆小谨慎的性格。

“法师过虑了，长姐所言，即是我所想，太宗文治武功直追尧舜，但对建文帝时官员妻女和百姓的处置，终究有些......”对上太皇太后警告的眼神，朱祁镇将冒失两个字咽回到嗓子眼儿。

在朱祁镇看来，太宗朱棣雄才伟略，但这件事做得太小家子气了。

一直默默为朱祁镇按摩的陈尚仪停止动作，活动了一下泛酸的手腕，低头偷看少年天子，桃花眼内异彩连连。

朱祁镇耸耸鼻子，嗅着淡淡的香风，打趣道：“陈姐姐有话说？”

一抹嫣红从粉腮爬上来，瞬间布满整张俏脸，陈尚仪慢悠悠的说道：“吾皇圣明。”

“陈姐姐可是拍朕的马屁？但讲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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