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徐行轻笑一声:“那书呆子,打小就爱抱着书看,北海郡大小清谈盛会没见他缺过席,现在出息了,都能在景阳学宫跟人说大道理了。”
顾庭感到由衷欣慰:“是啊,朝歌那群老菜帮子老腹诽你爹就只懂上马提刀砍人,提起笔来屁也不会,现在有你弟在景阳宫撑腰,看以后谁敢笑话咱晋北王府没个有学问的人了。”
顾徐行说:“爹,你说你以前砍胡人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怎么就任由着朝廷里这帮老狐狸对你指指点点的,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要是整天戳着我脊梁骨骂我二皇帝,我都带刀进京了。”
戎马半生的老人抚须说道:“读书人嘛,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也就剩下这张嘴骂人痛快痛快了。如果骂人、死谏、意气用事能解决端朝所有的问题,那我也不掌晋北军了,带着三十万兵去学骂人好了。再说,朝歌城还是有明白人的,知道留我这晋北王在西北当看门狗的要紧性,什么二皇帝之类的屎盆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便相安无事。”
顾徐行饮尽一杯茶水,冷笑:“读书人读死书是害己,一旦开了口便是害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顾庭叹道:“但不读书也不见得好啊,端朝还是要靠这些书生打理江山门庭的,就好比从茅坑里拣吃食,一旦有个把书读透了的人整饬朝纲,远比十个晋北王有用得多。”
顾徐行说:“当年那个安道林不是号称大端第一相么,最后不还是栽在字儿也不识一个的韩京貂手里。”
顾庭摇头:“人生在世,不过是有时笑笑人家,有时给人家笑话,各领风骚几十年罢了,归根结底,还是端朝走下坡路走得厉害了。”
顾徐行破天荒地给顾庭竖起拇指:“三年不见,说话都沾点书生气了。不过你说得也对,人生在世,谁还没被别人笑过,我走了六千里路还让黄毛小儿嘲笑是个不上进的叫花子呢,我反正想好了,以后朝廷斗来斗去是他们的事儿,只要不祸害晋北,一切有得商量。”
顾庭又给父子二人的茶杯倒满茶,搓搓手道:“儿子,你一生下来就要肩负挑起三十万铁骑的重担,没怨过爹吧?”
顾徐行张嘴笑出声儿来:“晋北王啊,这位子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我这样都不知足,恐怕得让天下士子唾沫淹死了。”
笑了会儿,见顾庭一副幽怨的神情,顾徐行好笑道:“我是你儿子,生下来就是,反正也没得选,怨不怨地能如何,反正你家大业大,以后我慢慢败呗。”
听见这话,顾庭原本佝偻的脊背微微挺直了些。
大将军早年投军,从步战小卒一刀一枪杀戳出来的彪炳军功,杀得北胡草原闻风丧胆,硬是将几百年未曾回归中原的燕云十六州抢回来,将十六州十六名部落首领的头颅割下排成一线,将晋北军凶名远播寰宇,大将军顾庭更是被丢了个人屠的绰号。
这等前无古人的煊赫战绩,朝堂那些挨千刀的虽嘴皮上爱编排这位雄踞西北边疆的异姓王,可没人敢否认他为端朝抛洒过的每滴血汗,或许是戎马半生杀人太多,年过半百的晋北王每白一根头发脊背都要驼一分,有崇信鬼神之说的便戏言这是顾庭杀人过多的报应,他脊梁骨被无数冤魂压着,怎么直得起来。
此时晋北王顾庭眼角笑出眼泪,重重咳嗽几声,顾徐行连忙给他端了茶过去,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下去,顾庭仍自顾自神神叨叨:“徐行,爹已经对不起你娘,不想再让你受委屈,不然以后去见了你娘,这张老脸都没地儿搁。你不想娶太平公主,被爹赶出家门受苦三年,爹又何尝不心疼,只是咱们生在当世,都不能独善其身,有些人心道理你必须亲自走上一遭才明白,你不要怪爹。”
顾徐行默然举起茶杯,忽又放下,对顾庭道:“咱们俩大老爷们又不是青衫儒士,你是马背上杀胡人,我是刀尖上杀匪人,不如咱去喝点小酒,豪气云天一回?”
被恶誉为阳间人屠的大将军放下茶杯,会心一笑:“好,今天咱们爷俩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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