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二人身份的老夫子酒馆康掌柜跟儿子康禄山都很默契背过身去,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顾徐行反而哭笑不得,伸出袖子给顾庭拭去两颊泪痕,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这银子又不是偷抢来的,都是我以前乞讨攒下的,三年就这么些,可买不起更多酱牛肉跟绿蚁酒了。”
顾庭轻轻揉揉眼睛,笑起来:“年纪大了,眼睛就老是进沙子。”
父子二人面对面坐着,吃肉,喝酒。
酒馆里其余客人没有关心这幕的,都饶有兴致听着那个目盲说书人讲故事,瞎子旁边还坐着个年纪不大的孙子,抱着一面小羊皮鼓,每当说书人讲到精彩地方,鼓声便随之响起,极富韵律感。
此时说书人将惊堂木啪地往案上一拍,略带嘶哑的喉咙拿捏腔调:“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风雨飘摇,霸业宏图,说与山鬼听。今日就与各位客官说一说那大端的快哉沙场,说一说那一声长啸,巍峨吓退十万北胡兵的晋北王。”
看官们拍手叫好,还未等老人开讲,已经有人往爷孙俩面前瓷碗里丢铜钱,这些北海当地人士,从小便是听着晋北王顾庭的事迹长大,小时候听是惊惧,等到大了却更多是崇敬。尤其是几百年里首度收复的燕云十六州百姓,在胡人脚下当牛做马了几辈子,终于回到中原江山怀抱,无人不对这位立下滔天功劳的大将军感激涕零,甚至当听闻大将军要去北海郡时,不少百姓拖家带口从燕云地区赶来,足见民望之盛。
“大将军亲领八百轻骑奔赴雁门关,草原鞑子十万大军已集结在大端边境线上,随时可以铁蹄南下,一举捣向上京朝歌,然而此时另一位统帅燕王仍在率领大军赶来的路上,依各位看官高见,八百对十万,这仗如何打?”
堂下无人敢言,只听一声惊堂木响,孙子手中羊皮鼓陡然激烈起来,似乎在演化那千军万马沙场上硝烟弥漫,老人娓娓道来:“大将军命八百义从退后,孤身一人走上雁门关,就站在那城门楼上,也未拔刀,只朝那十万大军大吼一声,‘吾乃蜀人顾庭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这一喊,不知是否天意所至,北胡的白牦大纛应声而断,数位先锋被吓得肝胆炸裂、坠马而亡,十万大军就此退出雁门关二十里,为后来雁门关死战换来宝贵时间。”
看客们哗哗拍掌喊好,其中一名衣着华贵的富绅从腰间掏出十两银子的大钱丢到桌上:“讲得好!只恨咱没早生个二十年,去追随大将军在草原杀他个天翻地也覆,让那群北蛮子瞧瞧咱汉人的血性。不过,嘿嘿,还是大将军厉害,就领着三十万晋北军,把几百万胡人打得往北搬迁一千三百里,数风流人物,还得是咱们大将军啊。”
另一位看客也竖拇指,感慨道:“嘿,总算朝廷没做出那鸟尽弓藏、背后捅刀子的事,给大将军封了个晋北王做做,听说还是啥上柱国,咱也不管王爷、柱国了,还是叫大将军听着顺耳。不好的是那燕云十六州尽数归了燕王辖地,凭啥,要没有大将军去跟胡人搏命,他赵家朝廷再有一百年也拿不回燕云十六州。”
旁边友人扯他袖子,这位看客拉回,瞪眼道:“怕啥,北海偌大疆土也是大将军打下来的,我们为大将军鸣不平怎么了,就算真有那白眼狼去上京碎嘴,把我脑袋砍了便砍了,公道自在人心!”
顾徐行听着说书人那边的言论,跟顾庭碰了杯绿蚁,轻笑:“燕云十六州我去过,挺富饶的,你当初怎么舍得走了,来北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王?”
顾庭说:“燕云十六州是好,但有燕王在那一带守着,我放心,朝歌也放心。我若是留下,且不说一山不容二虎,光是朝歌那边,指不定多少言官要弹劾王见王、天下乱。我这人不喜欢做这些裤裆藏黄泥的事儿,索性拍拍屁股走人了,当年天子传来一道圣旨安抚,说让我带兵往西北打,设北海新郡,收复多少州,多少个州都算作我这新王的辖地。我带着兵就去了,谁晓得西北那边的胡人太不经打,你爹七战七捷,一直打到现在的甘州一带,眼见着再往前就是茫茫大漠跟草原了,这才放过那帮兔崽子。”
顾徐行了然,忍不住偷偷竖大拇指:“顾庭,你这家大业大的,我以后给你挥霍干净了,不心疼?”
顾庭摇头:“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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