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仍然是郡吏杨仓,这个圆脸细目、肩膀宽阔、手臂修长的兵曹掾是个直率脾气,他毫不客气地当众说道:
“此等驱邪求符之术,无益于治病,但为淫妄敛财,只不过小民昏愚,才会纷纷跑来干这种求符思过的傻事。”
口中说着话杨仓手中又指着一个腿脚包裹伤布、被抬入静室的农户,气愤地说道:
“像这种手脚有毛病的,不去找跌打金疮的疡医外科医生医治,反而跑来这里求符思过,这能抵得上什么用,白白耗费时间、拖延病情罢了!”
见他说的不客气,甚至已经是在质疑教中骗民敛财,祭酒袁旌脸上顿时不快但考虑到有姜绍这种郡府大官在场,他终究还是按捺自己的脾气,呵呵冷笑道:
“教中治病救人之术,一向是心诚则灵,不诚则泯。若是毫无效果,民众亲身感受,岂会不知,又怎会纷纷前来静室求医问药呢?”
他秉着存在即合理的态度应对杨仓,杨仓虽然口中说的激动,其实还真没看出个中什么端倪来,更无法笃定他们调制的符水就一定一点作用都没有,当下只能冷哼一声,甩袖不顾袁旌的回答。
姜绍没去理会两人刚刚言语上的交锋,他驻足看了一会静室中的动静,看那些祭酒、教徒的娴熟手法,恐怕多多少少是懂得一点医术和药理的,只是他们的药还加上了“神符”这一道光环,普通民众吃了再配合心理作用,很快就能见效了。
姜绍内心暗暗想道。
说起来当今世上可能没有人比他更不相信这一类怪力鬼神的东西了。
在后世他已经被灌输了足够多的科学观念,哪怕碰上移魂夺舍的罕见事情,他的第一感觉也是这是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未知事物,而不是神鬼之力。
可他也有可怜之处,那就是他的精神世界必然要陷入“上帝死了”那种虚无境界,所以他唯有在现实生活中极度务实,紧紧握住手中权力,不断制定、实施各种详细的目标计划,极力不去思考玄虚之事,才能避免自己滑入那个可怖的深渊之中。
身处在这种布满虔诚的仪式、神圣的塑像、玄奥的经文、庄严的道众、礼神的香气、神秘的符文等的宗教场所中,一时间姜绍内心也有些恍惚,感觉不到自身存在的意义。
与那些身受苦难、心有净土,并且时时相信自己能够拥有一个脱离世俗痛苦的美好未来的“愚民”相比,哪个是对的,哪个才更幸福?
姜绍暗中咬了咬舌尖,连忙驱散掉脑海里这种可怕的想法,在转完内部建筑一圈后就与祭酒袁旌告辞,迈步往传舍门外的自家车马走去。
好巧不巧,刚刚那名腿脚包裹伤布农户已经“治病”完毕也不需要别人抬着,竟然能够在家人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移动着离开,他与他的家人脸上都挂着那种如释重负、重获新生的笑容。
“这”,原本准备扶鞍上马的杨仓顿时瞠目结舌,脸色也一阵红一阵黑,似乎是见到了什么白昼鬼怪一般。
他再转眼看向袁旌时,这位袁祭酒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习以为常,察觉到杨仓目光投来,他没有报以得意的笑容,而是摆出一副低眉顺眼、敛容恭送的模样。
恰好此时,传舍内道堂的诵经声传来,那些虔诚的信徒异口同声的诵经声音宛如黄钟大吕,径直灌入众人的耳中。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这不可能”杨仓连连摇头,似乎是受到什么巨大冲击和价值羞辱一般,他突然想冲过去,抓住那个勉强行走的农户,却被察言观色的何攀一把扯住,想制止住这个有些冲动的兵曹掾。
犍为的五斗米教,它底下的水到底有多深,他们今日一行暂时还没有探到底。仅仅从目测情况来看,情况不容乐观,已经扎根多年、开枝散叶的它正逐渐蜕化成犍为民间的神袛,并非郡府能够轻易收服的。
若按照杨仓的直率脾性,当场穷追深究,直到揭穿谜底为止,然后封禁传舍、下狱陈、袁等人,方才能够彰显王法威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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