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人群渐渐散去,张之城担心赵五,抄个凳子坐在赵茂儿院子里,和赵茂儿父子拉话。赵五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趁着赵茂起身上放茅的当儿,赵五猛然抬头说道:“支书,咱跟你打听个事儿,他们说老头儿跟俺媳妇有事儿?咱就想听句实话。”
从赵五的神态,张之城觉得这个朴实汉子的粗糙内心一直背负着这个流言,且一直压着它。张之城接受的教育是抽象的礼义廉耻,写出来铺不满一张纸。今天,“廉耻”二字具象地呈现在面前,他才知道,这两个字在村民心里有着千斤分量,处理不好便要砸翻一家子人。张之城不敢胡说:“五哥,实话就是我不知道,咱有一说一。”赵五点点头:“你嘛,是老实人的一个。”张之城笑笑,忽然意识到不合适,抿紧了嘴。
张岩从供销店提了烧纸和一应祭拜物什,赵五拿来火盆,张之城站起身来,赵五引着香烛,将烧纸一沓沓填进火盆,说到:“疯婆娘,自打把你迎进门,咱实打实地没好好守你几天日子,咱对不住你。上辈子有啥罪孽,这辈子你受咧罪,也还清了,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吧。”张岩转过身去叹气。
农村糙汉子对逝去婆娘的朴实情感打动了张之城,他眼圈儿有些泛红,拉着张岩一起向火盆鞠几个躬。张之城从兜里摸出钱来,张岩拦住了:“村里财务自有一套章程。”张之城还是塞了一百块钱给赵茂儿。
张之城与张岩结伴往回走,张之城说:“叔,你刚才拦着我给他钱,有什么考虑吗?”
张岩说:“没啥,没啥,就是琢磨着,村儿里老人多,往后白事儿少不了。你这副身家,怕给不起哟。像咱,二十整他娘就给咱生了个闺女,那时候咱就跟生产队的驴一样,给套上笼头了。小子,还没问过你,有孩子了吗?”
张之城摇头:“连对象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还不知道呢。”
张岩点头憨笑:“也是,城里人结婚都晚。”
张之城说:“老叔,咱不是城里人,地地道道村儿里出来的。俺爹咬牙供着念书,我成绩一般,不过四年大学总算顺利毕业了。”
“那你爹算是赌对了,”张岩比出两根手指,“咱有一儿一女,念书是爱念书,成绩都一般,大闺女上了中专,我打算等她毕业,给她在乡卫生院糊弄个班儿上。儿子现在上高中,成绩不大行,楞还爱上。咱能怎么着咧,努着劲儿楞供吧。没成想这学期期末开了窍,一下子考了年级第十。”张岩嘴上句句都在抱怨,脸上却难以掩饰得意神色。
张之城忙跟着一顿吹嘘,这点窍要是不开,那也别当什么黄子村支书了。这一刻,二人一起吹牛论交,均觉得十分畅怀。张之城扳起张岩左手小指,那小指少了一个指节,断茬儿处白生生地,显然是近几年落下的伤。他问道:“老叔,你这小指是怎么回事儿?”
张岩笑了一阵,却不提手指的事,只说到:“好我的支书咧,在村儿里,叔就是叔老字儿可不敢乱加。老叔合起来是叔爷的意思,你要喊我老叔,那我比六双石可大出一辈儿了,我可不敢有这么个灰孙儿。”
“叔,”张之城也笑了,“老支书好像在老乡们心里蛮有威信?”
“他有个屁咧威信,”张岩说,“多亏他老子,给他生了五个兄弟。”
张之城说:“他外号前面的六就是这么来的?”
张岩摇摇头:“他叫双石,在家里排老二,治保主任安三边是他亲兄弟,他们家老大大桥死咧、老四四青在城里上班,老五五蔑跟老六六楼在外边包工程。他在外边还有几个炸山搞石料儿的把兄弟,所以叫了个六双石。”
张之城瞪大了眼,感情“敌人”并不是打入了己方内部,而是直接坐在了指挥部!乡派出所只有不到十个大檐帽,一辆面包和几台侉子,对应着清凉乡二十个村,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日常村里治安是指望不上派出所的。只要不出死人的事,承担治安职责的就是村治保专班,像小偷小摸,甚至聚众殴斗,发落他们的就是村治保主任,这里边操作空间有多大,治保主任这个“实权派”的权力就有多大。哦,张之城想,原来治保主任是六双石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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