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野火 (2-2)

贺三欢之说，纯粹一个笑话，尹营长带兵十几年，难道这一点还看不清？他只是要告诉徐耀祖，他随时可以控制水至场，还是少在后面生些是非为好。

……

“画眉夫人”带着常守业来的时候，方青莲正跪坐在堂屋中间的一个蒲团上，怀里抱着一双男人的鞋子。“画眉夫人”向龙苍生投去询问的目光，龙苍生忧郁地说：“我娘这样都三天了。鞋子是我爹的鞋子，她说这样的话我爹会很快就回来。”龙苍生说着说着就又流泪了，“画眉夫人”叹道：“这样半大的孩子是既离不开爹，也离不开娘啊！可怜见的！”

“画眉夫人”叫守业把苍生带出去玩一会儿：“你们俩个小哥去玩一会儿吧。我和你娘、你方姨说会话。”

方青莲停了自己的祷告，坐在蒲团上说：“常夫人，让你见笑了。我娘在世时对我说过，你如果想某个人了，就找一双他穿过的鞋子抱在怀里，心里默念快回来快回来，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水至场上以前有个做衣服的好师傅，人称“常剪刀”，就是常夫人的丈夫，常守业他爹。方青莲在那里做过衣服的，龙老大也在那里做过衣服的。后来得病就死了，留下常夫人和守业两个相依为命。为排解寂寞，常夫人就开始养画眉，这一养不打紧，越养越多，越养越喜欢，甚至被人唤做了“画眉夫人”。

常夫人很会说话，她说：“姐姐啊，肯定灵验的，肯定灵验的，龙老大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丈夫是个好人，帮我们孤儿寡母不少事体，菩萨保佑，他会没事的，会回来的。”

常夫人说着说着，勾起了对常剪刀的思念，不觉就泪水涟涟的。两个女人同病相怜，一双手捏在一起，两颗心靠在了一起……

这晚上吃饭的时候，龙苍生这么几天下来第一次见到方青莲的笑容，龙苍生心里安慰许多。方青莲悄声说：“苍生，我觉得你爹没有死，我感觉他没有死！”

龙苍生不说话，心里升起另一种担心。

头七这天，按说该给龙老大烧些纸钱，但方青莲带着龙苍生去场上转了几圈，并没有去张纸火铺子买香蜡纸钱，而是去福记杂货店买了两斤清油，两斤火油，半斤黄糖，半斤烧酒……还有些针头麻线。前两天的晚上都下了雨，这晚上的天空却有几粒清冷的星星，更显得夜色黑而深邃。方青莲用黑布包了头，把自己一身也收拾得十分利落，其间还说：幸好你外公是绵水女中的校工，有些见解，不然我也会是小脚老太婆。又给龙苍生收拾停当。一切就绪，方青莲正色道：“儿子，你怕不怕？”

龙苍生疑惑地说：“点了火之后，爹真的很快就会回来？”

方青莲肯定地点头。

这晚的漫远河芭茅林，在漆黑的夜色中随着夜风摇曳，发出很大的哗啦啦的声音，就像大海的波涛……

方青莲站在黑暗之中、站在芭茅林的一旁，闭着眼睛感受芭茅林的气息，就像在闻龙老大的气息一样，然后果断向芭茅林泼了火油，拿出火柴，一点，轰地一声火苗起的老高。火势比想象的旺盛，吓的方青莲连连后退。芭茅的叶片和茎干在燃烧的时候发出噼啪的声响，还飞溅出大大小小的火星，映照得方青莲的脸颊通红。龙苍生蜷缩在稍远处的黑暗之中，在大火的背景上，方青莲的动作就像一个木偶一样有几分失真。火势像一张大红毯，迅速向四周的芭茅林铺开了去……星星之火，已经燎原。大功告成，几分兴奋，几分惶恐，又有几分莫名惊诧，方青莲拉着龙苍生，往家的方向飞奔……

也许是秋夜深沉，沿途竟不遇任何人，甚至猫狗。至青龙潭，扭头往左上欢耳河堤的时候，方青莲驻足遥望漫远河，已经是火烧半边天的样子。噼里啪啦的声音隔空传来，依稀像两个邻居在争吵，也有大小火球急急地窜上高空，又急急地落下，燃烧得愉快呀……漫远河两边，三县六乡的百姓，这一晚，必定又是惶恐无眠啊！

方青莲眼含热泪，望空祷告：“老大啊，若还你已去了那边，就当是给你烧的头七吧！若还你还在人世，这把火可以照亮你回家的路吧？快回来啊！”

龙苍生仰头看天，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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