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声轻轻地推开木制的窗户,昨夜的露水,在有花的布帘上还留有些水渍,阳光还羞赧着,被一层薄纱遮住了俊美的面庞,点点红霞,映着草原东侧的小丘。唐佣轻轻的推开窗户,四面的土石建造的高楼阻挡了他所有美丽的幻想,他只能看见园子里各色的花,却没有一朵能叫出名字,无数只鸟儿穿梭在这座边关重镇,毫无顾忌。唐佣总是醒得很早,似乎从记事起,便是如此,所以他见过许多地方的清晨,川西的雪岭映红日,川东的薄雾绕竹林,云梦的碧波吐龙珠,江南的小桥凝清露,辽东的青云掩白山,但是,今日的清晨,却让唐佣感觉在哪见过,有南方的婉转雅致,也有北方的豪迈雄浑。在这样的地方,唐佣在这样的清晨,才终于明白了塞外江南,这里有川东的轻雾,有江左精致的花园,也不失北方的旷达,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春天,住下来,该是多么美的一件事。唐佣独上层楼,在顶层的雅阁里坐下来,他想看日出,看塞上的太阳从东边高耸的烽火台侧升上来。
唐佣并不是一个很爱回忆的人,此刻他却不断的思量着自己,思量着自己的一生,以往,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今日却让他无比困惑。大概是走得太远,见得太多,他开始怀疑整个世界,开始怀疑整个江湖。从前,他的生命全部寄托在唐木公子身上,他觉得他会在唐木公子的身边当一辈子的下属,然后,他的孩子也是,在川东甚至在江湖上成为一个很有名气的人,于此足矣,他的前半生从不需要思考,遇事也无需做主。他的一切都被那个如神一般的主人安排妥当,他只需要听命,然后按部就班的执行,而那个人永远不会犯错,所以他做的永远是对的事情,至少唐佣这样以为。他从不缺吃穿用度,他也读过很多书,有地方住,现在还有一个挺大的梅园,娶了妻子,有了孩子,行走在江湖上,凭借一把剑的威名,甚至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巴结着他,他很困惑,但也很满足,他所得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身份,他应该满足的,他得到了尊严,得到了认可,得到了信任。甚至他的武功也使他自己充满自信,因为他的武功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天赋。所以,他是个极为幸运的人。此刻,他却充满了疑惑,思量着,沉默着,也有许多痛苦,他在想,如果那个中年男人就是寒剑,而寒剑早已退出了江湖,他是否应该杀他,如果这件事在半年前,他绝不会思考,可是他经历了太多,见到了太多无谓的死亡,他不再愿意再去创造无谓的死亡,唐佣努力压抑着自己,但是如果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愿意放下屠刀,就可以被原谅吗?他见过许多宽容,唐木公子的宽容,寺院僧人的宽容,还有母亲对孩子的宽容,主人对客人的宽容,但是寒剑是否应该得到宽容呢?日光渐渐的弥散开,从小丘爬上来,穿过薄薄的雾,站在城墙的上头,像一个披着金盔的勇士,像是一个握着宝剑的巨人,他就稳稳的站着,不断伸展开自己的胳臂,这一定是一个豪爽的巨人,他足以顶天立地。
中年夫妇走了,唐佣一上午未见到他们,向凌叶打听时,才得知他们走了。走得很早,太白星刚落下时,他们便走了,无声无息的走的,连马匹都没有发出声响,想来他们走得很细致,走得很小心。
“他们似乎不像是中年人的懒散。”
“他们根本就不是中年人。”
“何以见得?”唐佣好奇的凝视着凌叶,他虽有很多疑惑,但是绝没有看出一点端倪,所以他惊讶着。
“男子装的太像,似乎就是一个中年人,装得太像,反而不是。而女孩子似乎并没有易容的经验,可以学着中年妇人的姿势,我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妇人罢了。一个二十岁的人,模仿四十岁的人,特别是女人,那种韵味,她永远也模仿不到,因为这种东西是需要体会的,显然,她并没有足够的体会。”凌叶细致的分析着,带着一种中年熟妇的自信,但是她却值得这样的自信。
“原来,我竟然丝毫不懂女人,只是他说着河阳故居的故事,吸引了我。让我去相信他们的真实。”
“什么,他说他是河阳人?”
“是,他说他在河阳生活了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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