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之中,城中心最为繁华,不论全省最大的体育馆还是世贸大楼,都坐落在这里,而城东其次,大片大片的别墅林立,富人家的庄园甚至可以排到五六环外去。
城西则屹立着大学城和大片大片的科技企业厂区,至于城南和城北,遍布着学区房和商品房,想当年一块新地皮的招标,多少企业巨头明里暗里,都打破了狗脑子。
洛城不大也不小,不是什么省会城市,也不是什么二三线的人口大城。
于是,穷人、富人;穷到住在土房子里的人,和所谓的社会上层精英,其实在物理上并没有隔得太远,但总归是隔了一层天堑般的壁障,不可逾越,而泾渭分明。
曾经,约莫二十年前,洛城经济才开始迈步的时候,北城区和南城区间,有一片很大的老房区,说是老房区,其实都算抬举了这片地方——正常的老城区,起码是无电梯的五六层平房。
而那时洛城的老城区,依然是大片大片的泥瓦房。
虽然后来北城区和南城区逐步展开了维修翻新,泥瓦房被推到,取而代之的是平地拔起的电梯公寓。
但那一步步被吞并消失的城中村,最后只剩数百栋拥挤在一起的泥瓦房,却是李乘风脑中挥之不去的童年光景。
他永远记得,那日他在和玩伴游戏时,不小心从老城区的阴暗小巷里跑出,映入眼帘的,五彩斑斓的城市光景。
近在眼前的霓虹大楼,叫卖的摊贩,密密麻麻的人潮,同龄孩童身上潮流的服饰。
小吃的香味和周遭的笑闹声,一股子汹涌进了他的脑海。
老城区会被新兴的城市遗忘,而他则是被眼前这些,那老旧学校里的老师描绘不出的,仿佛是人间天堂般的光景晃花了眼。
他不停地走,不停得看,甚至舍不得眨眼,一直到很晚,一直到人潮散去,一直到在清静寂寞的街道上楞了很久,才被好心人和警署的同志送回了家。
一直到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只不过走出了三里地。
李乘风见到了终日操持家务的母亲,和整日不见踪影,只有晚上睡迷糊的时候才能听见轻微“咔嚓”关门声的父亲。
老旧白炽灯就被挂在门上,昏黄灯光下,桌上的饭菜依然冒着热气,桌旁,母亲笑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而戴着黄色安全帽的父亲沉着脸一言不发,赤着上身,用手一下一下撕着肩膀上的脱皮。
他一下子从那绚烂的梦里醒了过来。
他的现实,是苍老不知几何的父母,是老旧的拉绳式白炽灯,是狭小但温馨的泥瓦房,是碗里不见肉的白菜汤泡饭。
那日父母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第二天放学后,他从母亲那里拿到了一块的零花钱,去小卖部里买了份最大的冰淇淋。
足足一个比手掌还大的纸碗。
但李乘风依旧想着昨晚那些绚丽的光景,吃得并不怎么开心。
后来,父亲在工地上被掉落的钢筋贯穿了胸膛,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他只记得几乎没有哭过的母亲,一只手紧紧拉着他,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唇,但怎么样都掩盖不了呜咽声和爬满眼底的血丝。
其他送殡的车队从他和母亲身边驶过,扬起的灰尘很大,弄得他很咳嗽。
父亲的遗体被放在一个纸醇里,浑身上下都被缠满了白条,只露出那张树皮般干枯褶皱的脸,那张李乘风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的脸。
干净的玻璃窗户前,冷冷清清站着母子两人,母亲干哑嗓子的抽噎,在宽敞而明亮的长廊里幽幽回荡着。
司仪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废话,母亲瞪眼哭着,随后,父亲的遗体被迅速推入了金属炉子里,关盖之前,李乘风只是看见火光腾得闪耀了一下。
像是更小的时候,冬天烧火堆取暖,用树枝将收集起来的枯叶捅入火堆时的模样。
李乘风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与每日接送自己上下学的母亲不同,自己真的很少与父亲见面。
但之后,母亲去找了份工作,再也没有接送过自己上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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