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放灯高歌,为数十年之胜,时人举而赴兴,不觉间已近五更,东方天际已现一抹鱼白。那压轴的少女一曲《汉宫秋月》过后,虽仍有不少五湖四海的名角芳旦登台献唱,但游人皆已尽兴,直如饥客饱餐肉羹、囚人重见光明,后面的人唱得再好再妙也只是砖瓦石砾,难及她万中之一。约莫辰时时分,这场中秋大戏总算落下了帷幕,董卓率领西凉军众与在场的主客寒暄了一阵,又如来时那般浩浩荡荡的出了府去。
时人虽平日里多见西凉军威,但未曾有得今日旌旗骏马之盛,只想人生短短、适逢盛况,均觉大开眼界、不枉此生,其后显贵纷纭而去、士绅金紫散尽,司徒府外的长街小巷间嬉笑指点不绝,倒也乱世安态、纷纭气象。
王允高坐在司徒府中一栋三层高的木质小楼内,抬眼将目光从楼下分拆戏台的工匠身上收回,转过身来,望着身后那个泪盈满眶的义兄蔡邕,唇角欲笑、心中却止不住的发苦,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蔡邕身前,两名少女对着他盈盈而拜。那两名少女模样皆是极俊,一个眉目如画、婉色流离,一个仙姿玉色、冰肌玉骨。如若真要分出差别,那是左首那名少女目中光华无耀,鬓角更有一两根愁白的银丝,这名少女正是先前唱那《汉宫秋月》的旦儿,至于另一个便是那才气英于天下的佳女蔡琰。
但见二人双手浅浅伸出,各露出一只洁白无瑕的玉手,玉手手腕之处皆以红绳绑着一爿玉佩,这两爿玉佩温润莹亮,形状颜色俱是一样,凑在一起,便成了一块玉佩的正反两面,一书“琰”、一书“蝉”。她二人本为姐妹,只见蔡邕眼中饱含热泪,道:“苍天有眼,保我孩儿不死,于我蔡邕年老之时更能父女相认!夫人,若是你泉下有灵,也会心怀快慰罢……”
——此时那蔡夫人已经过世,蔡夫人姓貂,貂蝉便是当年她与蔡邕所生的长女,那时蔡邕只以为貂蝉已经饿毙,便将她草草埋了,却被路经与此的左慈所救,更在常山上将她抚养成人,当年左慈给蔡琰留下玉佩时所言的“炙火炎王、是而为琰,他日凭此玉佩故人相见。”时隔了二十二年到今日方才应验,蔡邕心头怎能不喜!
但听貂蝉劝慰道:“阿爹,女儿不孝,这些年来都不曾侍奉你老人家左右,让你老人家受苦了。”蔡邕低下头来,将貂蝉扶起,道:“乖女儿,乖女儿……”他心中大喜之下,已是不知该说什么。
蔡琰心中也是大喜,道:“姐姐,爹爹,今日咱们一家团圆,当是开开心心,怎的这般哭哭啼啼,教琰儿也是好生难受。”蔡邕方才止住了泪水,伸手将貂蝉、蔡琰揽入怀中,轻抚二人的后背,双眼望向王允,满是感激之情。
王允却又是一声长叹,目中的苦泪不住打转,道:“伯喈,蝉儿在我府中七年,我却一直不知她是义弟的爱女,到今日今时才让你们父女相认,我……我这个……这个做大哥的……对不住你们。”
蔡邕已是老泪纵横,哽声道:“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若不是你那日在涿县相救,我这苦命的孩儿早已死在黄巾乱军中,又何来今日相认的福份?”他口中说话,更是拉过蔡琰、貂蝉二人,齐齐拜倒在王允身前,道:“两位孩儿,快快谢过义父大恩!”
蔡邕三人正要拜过,却见王允扑通一声也跪在地上:“义弟,今日大哥为江山社稷一事相求……又怎敢要你跪拜?要跪拜的人是我王允才是,我王允对不住你父女!”话毕,更是不容蔡邕劝扶,咚咚咚咚磕了九个头,其用力甚深,都把额头磕出血来。
蔡邕面现惊诧之情,他与王允这位义兄相识相交这么多年,可王允一直如那山里缭云、海上轻烟,他从来都是想不出、猜不透这位兄长的意图举措,但有一桩事他心中坚信不疑——那便是这位司徒王允,心怀家国、眉锁庙堂,一生忠义激烈,从未有悔,可谓生为社稷臣、死为大汉鬼。这样一位浩荡君子,便是要他蔡邕砍下头来,他蔡邕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今日月夜弄歌,已是按那纵横庐主管辂的安排将董卓引入了彀中,义兄王允为何又这般老泪纵横,竟似做了什么对不起全家的亏心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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