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藏书阁与黄叶轩一般位处西城,共高六层,除去第六楼始终封闭,其余五楼只须出示黄庭谱牒,一律任人阅书借书。藏书阁占地约两个黄叶轩大小,藏书数字不下数十万,其中许多是从禁武令中收缴而来的各家经藏抄本。
黄庭门下修行,看重的是一个博字,自然而成一个高字,对纯之一字的解读流于「真心」「天真」一说,实则理解近于道门。
世人常自以为唯有寒门出身,方会刻苦读书,以求上进,这黄庭藏书阁中常客,却是士族寒门各半,修行之认真,全不输于读书人悬梁刺股,以求高中。当今九品制下寒士难定高品,不少人仕途失意,便转为修道。而高门大族在庙堂上站稳阵脚之后,其余子弟许多也放远目光,求证长生。
这日李长天登上藏书阁五楼,引来不少看书女子注目,这位黄庭城中的万人迷报以微笑。相较与外人交往不多的三秀,女孩们无疑更愿意亲近同样风采迷人的李堂主。傻子也能感受到宁惜温柔下的满满疏离……可是李长天不然,犹如近在咫尺的明霞,一伸手便能抓着。
李长天走入楼里一处阴暗所在,但见一名女子倚着书柜而立,手上捧着一卷《五蠹》古卷细读。女子低着头,身上衣衫洗得发白,宽大得好似孩童穿了成人衣服。她抬起头来,见到李长天便哼了一声,把手中书卷放回书架上。
女子从阴影中冒出头来,面皮僵硬得好像死人一般,连说话声音都是冷冰冰的:「他回来了?」
李长天叹了口气,说道:「若不是瞧在当年情份上,我真不该告诉你。大小姐说过得几天,就要和宁惜一同到岳麓去,亲自布局拦下『狼王』任浪来。你若要偷偷见他一面,得抓着这几天机会。」
女子腔调古板,听起来很不讨喜:「何必如此。」
李长天学着女子把背靠在书柜上,低声问道:「不然又能如何?当年你设局杀他,连飞影先生从前的暗部也请出来了,怎么,以为瞒过飞蝉耳目就能太平无事?我不知道丁萦为什么替你搪塞过去,可是那家伙铁定不是好人。院里勿论明面上谁管什么,谁当什么,哪件大事不是沈轻柔拍板的?什么小事是沈轻柔不知情的?」
女子冷冷说道:「她若早知我要对她师弟下手,岂能饶我性命。」
「我不知道。」李长天说道。「如果这真是丁萦自作主张,那你更该忧心。他早年就当过院主近卫,得到沈轻柔亲口允诺免被飞蝉盯梢。而且他和你一样,是老院主带大的星海楼旧人。甚至有人坚称,他近年与叶想容过从甚密……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相信这人半句说话。」
他忽然放低声量,说道:「丁萦有没有跟你提起,安排你与王潼秀见上一面?」
女子冷笑说道:「我哪有这天大面子,能让王家二小姐亲自见我。设局杀宁惜而已,说到底,一个忘命之徒也能做到,何必就此高看我一分?」
李长天叹了口气,说道:「郑文贞,你若信我念着一命之恩,无论如何不致害你,便脱下面皮和我说明白。」
女子微一迟疑,伸手到下颌处往上一掀,一张薄薄人皮便到了手里。但见女子真容很是平庸,小眼睛、塌鼻子,以及远看像条蠕动毛虫的肥厚双唇,全都紧紧贴在脸孔中央,偏生面盘还大,看着就恶心人。明明一张脸长年在人皮下少见阳光,却蜡黄暗沉,全无生气。相比之下,那张人皮面具要好看得太多了。
全然不像一位黄庭门人。
李长天却似不觉有异,只待回音。
郑文贞嗤的一声笑,说道:「当年正是一位飞影旧部自行寻上了我,多加劝诱,才有我布局杀人之事。你见过人对刀子说话吗?」
在院中唯有李长天一位真心友人的女子脸色阴沉,说道:「那时我心恨宁惜欺我,二话不说便答应此事。那名前暗部做事却极为周密,竟连飞蝉也查不出半点形迹,显是早有预谋。尤其事败之后,涉事杀手在沈轻柔面前当场暴毙,手脚何其干净!可在我的立场,既是从没想过借他之死得着什么好处,何妨顺水推舟?」
郑文贞冷冷一笑,面容随即扭曲起来,教人见了直打哆嗦。「他死了,我本就不愿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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