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房之后,宁惜请顾雾月在外室稍等,自进内房沐浴更衣。不久之后,一袭白衣被抛出房外,正好挂在挡在房门前的屏风上。
顾雾月趁此间隙盘坐在地,再度尝试平静心境。女子气息按照儒家「静气诀」缓缓运转,同时心神从真气流转上放开,放眼外物,凭虚御风,心事浑忘。
顾雾月因为家中情形,对儒家学问,尤其是庙堂大力推崇的儒教不太信服。三教之中,要数儒生在世俗庙堂之上最是勇猛精进,着重立德、立功、立言,于朝野之间地位最高,而日渐式微的其馀两家则被抨击不事生产,于国无用。
讽刺的是这无用之用的说法本就出自道家,方外人士对俗人评价,谈不上如何在意。至少少林武当改派为院,归附黄庭之后,香火仍是终年不绝。
女子对院内除自己和寥寥数人外的儒生的恶感,一来是因为觉得立德等三事,都是为苍生而行事,于自身证道作用不大,更勿论如道门神仙般有望飞升。其二,就是这立功一事,渐渐取代其馀两项成为朝野读书人的主心骨。如她那位一心一意作儒生的侍郎父亲为了事功,莫说家人,连道理学问都抛到九霄云外。
这就是食君之禄的父母官,削尖了脑袋扶摇直上,一心一意做奴才。
黄庭院内有许多读书人,然而真正让她心生好感的,偏是宁惜这类练武远多于读书的读书人。比如违逆院主心意,选刀弃剑一事,就很好。
话虽如此,顾雾月却很是喜欢亚圣创下的养气之法,深信所谓「善养浩然之气」不仅有助女子于黄庭院中自保,如果日后她要站到更高之处,这一份静气绝不可少。只是她毕竟不是纯粹练气士出身,对此中玄妙说不明白。
女子按着分院秘藏的练气法门,真气运行两个周天之后,心神重回本身,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此时宁惜正好从内房步出,换上一身素净白袍,一头长发随随便便地落在身后。他伸手拨开飘洒发丝,笑意明媚,似乎在嘲笑顾雾月先前不敢正眼看他之事。
顾雾月脸上一红。无论女子心性如何早熟,眼光如何长远,生死大事对十七岁的女子而言实在过于沉重,还不如撇开不顾,随波逐流,只求自在。
「不许再碰我的头发。」顾雾月没被秀发遮掩的一侧眸子瞪得大大的,好像霎时间为女子添了几分少年气。另一侧眼睛,并非如同院中同窗猜测般曾经负伤,只是内藏机密牵连极大,连女子本人都一知半解,就不在宁惜面前横生枝节了。
宁惜嗯了一声。「不碰就不碰。」他在梳妆台前坐好,招手要顾雾月过去。「替我梳头。」
顾雾月听了,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公子这趟出门没带丫头吗?」
宁惜对女子怒气视而不见,从小柜子里取出一柄玄木小梳,还有一瓶瓶女子道不出名堂的灵丹妙药。「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让你梳头呢。就连两位师姊,我也不放心让她们乱碰我的头发。」
宁惜细细摩挲着柔顺长发,声线蓦然轻柔起来。「人人都说,瞧见我这头发就会想起我姊。我呢,每天照镜子都看见它们,虽然谈不上如何悲伤,可若是没了它们,世上就又少了件让人记起她曾来过的物事了。你若想听我说心里话,就乖乖的替我梳头。」
顾雾月虽对白衣人好感转为怨气,仍是听话行事,按官门女子平时梳发步骤行事。女子双手细腻柔滑,先是在宁惜头上抹上檀香油,遍及发根之后轻轻按压,没伤着他一根发丝。抹好油后,顾雾月认真为其梳好秀发。
女子心头有气,倒也难以否认宁惜对头发保养之认真,甚至胜过许多江湖侠女。想起从前听闻有关宁惜亡姊的故事,顾雾月不由得感到有点惆怅。
宁惜闭上双目。「儒家所谓的静气之法不是这般用的,强自平抑心神,甚至将神智抽离心思所在七窍以得宁静的手段,近似佛家在人体内另开洞天之说,其实是舍本逐末的行径。你与你的分院主朋友之事,既然抛不到另一个小千世界里,还不如积极入世,遇结解结来得合适。」
顾雾月潜心思索其中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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