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个棺材上路的唐奉道,一路走来并不轻松。不仅时常有人拿异样的眼光大量他,在背后妄加猜议;甚而连捕快都惊动,胡诌了些罪名出来缉拿他,最后不得不花费些钱财平消。经过某些忌讳甚重的村庄,村人集众拦道,不准他携棺而过。不得已,他只能绕道而行,在路上又耽搁了不少时日。
荒郊野外,暮色低垂,唐奉道走到一条三岔口前。看见岔口路边插着一根古拙的标牌,白雪压在上面,有些字迹被挡住。他走上前,用袖子擦去雪,看清上面写的是:路遥风仆,欢迎来宿,前行半里,遮风挡雨。末了还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指示方向。看来是某个小店招揽客源的广告。
之前,若是路上没遇见客家酒店,唐奉道都是择地而栖。半夜将尸体搬出来靠在棺材旁,自己躺了进去,虽是逼仄不易翻身,但也能够挡一点风寒。只是难为了某些清晨而出的走卒小贩。
唐奉道放下板车,摸了摸干瘪瘪的钱袋子,抖不出半文铜钱。环顾了四周的凄凉雪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天是越发冷得紧,夜间还不晓得会才吹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雪,如果不去能遮挡风雪的地方,只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所以,就算真的要拉下脸面去乞求,他也只能跪得更利索一点,越是犹豫拖沓,越是痛苦。
风雪在外,客店的门是闭上的,但门檐两角挂着的两个随风摇摆的迎客灯笼却像是在说:“还在开店哦,别走,快进来喝口茶歇一歇,喝口酒驱驱寒。”
唐奉道不敢带着棺材进门,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才上前扣门。门内有人高声畅谈,言语粗犷,有女子笑声细语。
扣门声响,屋内顿时安静,只闻风声呼啸。
“门没闩上,用力推开就行。”门内传出懒洋洋的声音。
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歪倒背着大门坐在桌前的懒散小二,大概三十来岁;其次就是在柜台后翻看账目的掌柜,是个女子,素妆荆钗,朴素常态。小二正对着的是柜台左旁的内院通道,深灰色的布帘轻轻晃动。在唐奉到开门进来的同时,有人掀帘而退。
“进来就就把门带上,冷飕飕的。”小二转过身来,斜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唐奉道关上门,想着要开口乞求的事,有些紧张局促,就这么木呆呆定在门口,一会儿张口一会儿紧闭,一双手把裤缝揪扯得快碎了。
大概是一眼就看透了唐奉道是个困窘的人,女掌柜只抬了一眼就继续低头算账了,压根不打算招呼他。开客栈这么多年,哪些是客哪些不是,她心里透明。
小二也应该是明白唐奉道不是来花钱的主顾,没有起身迎客,只是挥了挥手,用软绵绵的声音道:“出门在外,难处大家都知道。坐下来喝口茶解解渴,身子暖和了就走吧。客栈打开门是做生意赚钱的,不是开善堂做赔本买卖的。”
还未开口就被堵了回去,被看穿心思的唐奉道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马就冲门而出,可耳边风啸拍板的声音拦住了他。虽然一直在坚守读书人的气节,但也不想为了一点薄面就害了性命,觉得不太划算。
唐奉道两手相贴,横臂胸前推出,躬身作揖道:“外面风大雪寒,只怕一夜不止,小生一具凡体薄衣单裤,耐不住夜寒。还恳请掌柜的行行好,借方寸之地寓居一晚。小生日后定当以厚礼相谢。”求人的话语,说得倒是不卑不亢。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喜欢夸夸其谈,说些虚头巴脑话,”小二轻声笑了笑,“我们也没少接济读书人,个个都说日后相报,还在璧上提了子款,可也没见哪个真回来了。最后还是我们自己花钱粉刷墙壁。”
“我不是忘恩背信之人!”唐奉道强调,想了想又道,“我不会碍着你们做生意,借我一间柴房或者马厩鸡窝,已然心满意足。”
“哦?你们清高傲物的读书人也肯屈身贱地?”小二正了正身子,目光灼灼,“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凶残歹人示弱获取同情之后,背后插刀子的事例,在世上可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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