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讲的,是前朝覆灭之际,江南的一段情事。这戏写的虽是男女,戏里唱的却是家国。那是天下骤变,改朝换代之时,国家尚且风雨飘摇,姻缘又岂能遂人愿。一个人再如何英雄豪杰,到了那时也终究是风中落叶,浪里扁舟。到头来看尽成败兴衰,才知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朝中权贵,许多人爱听桃花扇,听的就是这人力不胜天之叹。刚才歌妓唱的这段词,在戏里本是花脸唱的,气魄雄浑悲壮,听来叫人叹息。但这曲调,换这歌妓唱来,没了花脸那份雄壮,反多了几分哀婉凄艳,别有一番滋味,把一个哀字唱得教人心醉。来一趟武昌,能听到这么一曲音调,平生愿也足矣。”
曾侍郎说得陶醉,却见江南鹤对这些毫无兴致,不禁苦笑半声,抿了口酒,随即换了个腔调,压低声音说道:“江门主可知道,丁忧的规矩?”
“小民祖辈五百年来无人为官,自不知道为官的规矩。”
曾侍郎又笑了笑,仍压着声音说道:“丁忧的时候,是不能宴饮作乐,也不能听曲的。”
“哦?那曾大人今日这是……”
“今日之事,江门主只消流传出去,便可毁了我曾某人后半生的仕途。”
曾侍郎说这话的时候,仍在笑着,那笑容却叫江南鹤心中生出寒气来。
“我们这些考科举的人,从小读的都是孔孟之道,以礼法治天下。”曾侍郎望向栏外,那是月下长江,“年少时,除了练些棍棒武艺,我也爱读四书五经,以为天下之道就如书中所写的,只要大家都遵循孔孟礼法,天下自然大治。到那时,天下人人都是好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便不再需要武人去逞匹夫之勇,惩恶扬善了。后来进了官场,我才恍悟,那礼法,不是治天下的宝具,而是刀剑。官场争夺,你死我活,互相攻讦时用的便是这礼法。在官场,若要伤人,不似江湖人用刀剑去砍,而是用奏本奏,只消说谁不守礼法,便是罪大恶极。在朝为官,不得不谨言慎行,不可留丝毫把柄于人,否则便是把脖子放在了砧板上,只看别人愿不愿意砍下这一刀了。江门主,你我都曾是江湖中人,见惯了江湖险恶。但江湖再如何险恶,那刀剑都在明处,看得见。朝堂这个江湖,刀剑在暗处,看不见啊。”
“曾大人,您对小民说这些,是何用意?”
曾侍郎将目光从滚滚长江上收回来,挑起眉毛看向江南鹤。
“江门主,我这是把我的把柄送给你啊。”
江南鹤微微心惊。
“曾大人何出此言?”
“曾某在朝廷为官,见惯了尔虞我诈,也学会了观人知心。若曾某猜得不错,江门上下,对我曾某人还不信任吧。”
江南鹤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曾某也曾是走过江湖的人,自然知道江湖上你死我活之时,情分总是靠不住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人会有戒心,是因为看不清对面的人,不知对方是何底细,是善是恶,强在哪里,弱在哪里。若知道了,心里有底,自然也就不会怕了。江门主,你说是吧?”说着,曾侍郎的脸上又恢复了笑意,“不瞒江门主,自曾某人丁忧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小曲呢。这个把柄,曾某人特为江门主送来。将来你我就是官场同僚,这把柄就算是我给江门主纳的投名状了。如此一来,江门主可以信任我了吧。”
江南鹤急忙答礼:“曾大人这是哪里话,江门上下自当听凭曾大人吩咐,不敢怠慢。”
曾侍郎缓缓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有江门主这句话,曾某就放心了。这一趟来武昌,曾某便是给江门主带来了朝廷的密令。”
江南鹤一愣,急忙起身下拜,伏在曾侍郎身前。
曾侍郎从袖中取出一张密令,交到江南鹤手中。江南鹤展开看去,只一眼,就如突遭晴天霹雳,愣在原地,半晌不能动弹。
曾侍郎取回密令,借烛火烧着,顷刻间便化为了灰烬。但那密令上的内容,印在江南鹤的脑中,久久不能散去。
“曾大人,那个村子……”江南鹤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稳重,“那村子里,都是平民百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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