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为了使萧让尽信于他,又或是他确实希望将此美好事物与人分享,这中年男子便将当日情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原来这中年男子乃是皇家御用画师吴丹青,奉命去天池描绘西王母尊像,但行及此处小憩时,却见得一曼妙仙子过步林间。彼时虽山雨霏霏,但那仙子却丝毫不染雨露,依是照旧缥缈烟雾之中。吴丹青大为震撼,遂雨中相逐,奈何仙子不涉尘世,便于惊扰中飞天而去,徒留得一抹惊世回眸。吴丹青既得雨中山水境界,又识出尘仙子凌波,灵感大发之际,乃于此破庙中执笔书画,遂成“碧霄仙子出尘图”。只是此画一成,吴丹青便觉得画中仙子似有寄语,而待他再寻遍山中每一寸草木时,却再觅不得任何踪迹。吴丹青惆怅万分,心中亦恍惚不可自拔,然每睹一次画作,便觉得这碧霄仙子似从画中走来。失意与得意交相侵扰,彷徨情愫明灭交替,终于折磨的他不堪忍负,而世间万物亦再入不得他法眼。吴丹青不想再有尘世低俗景色染了那仙子出尘的画面,便执拗着自挖双眼,从此在他脑海中就只留存住最美的际遇。
萧让听他动容说罢,便彻底信了下来,只是等他扭头往外时,院外的朦胧细雨早已笼罩了山间的一切。
“昔年我为食禄而画,此乃我误丹青;今番作画不得超脱,可算丹青误我?”吴丹青怅然道。
萧让听不大懂,亦答不上来,但吴丹青心中的那份沉重的惋伤,他却是感受的到的。
“吴先生莫忧,你若有什么心事,我定为你全力达成。”萧让恳切道。
吴丹青虽看不见了,但听得萧让这番话语后,他仍旧觉得心里感激。
“萧少侠,我此番乃负皇命而出,若就此亡于山野,恐要累及家人。我与浔阳赵老将军相熟,你若肯相助,且帮我将此画交与他,相信他会将此画转呈圣上的。”吴丹青殷切道。
萧让悉数答应下来,如此吴丹青便胸中畅快了些。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袋金银交给萧让道:“此去路途遥远,少侠拿去做些盘缠吧。”
萧让自然不肯领下,但吴丹青却执意道:“我将不久于人世,留着这些钱财何用?”
萧让仍旧不愿收下,吴丹青只无奈叹道:“我们作画之人最讲一个缘字,你我能于此杳无人烟的破庙相遇,这便是缘。可惜,你却并非懂我之人。”
吴丹青说罢,便这才从身后取出一卷画来交给萧让,末了还再三叮嘱道:“此画能动摇人心,令人神魂颠倒,萧少侠血气方刚,切切不可私自取出来看。”
萧让当即答应下来,如此,吴丹青才算彻底放心了。但萧让却并不放心,因为吴丹青双目失明,又有伤病在身,若不救治只怕熬不了多久。对此,吴丹青却摇摇手道:“萧少侠可懂丹青之道?”
若说武功剑术,萧让或许能说上个一二,但这丹青作画之道,他就实在一窍不通了。
吴丹青却也不强求,只继续说道:“我们作画之人有一灭境之说,就是一旦画家抵达此境,不仅能作出平生最好的画,亦成就出最妙的丹青境界。”
萧让似懂非懂,只频频点头。
“但这亦是尽头,画家既入灭境,情思才学将同生命一起湮灭。其中妙处几如人死之回光返照,天数,天数啊。”吴丹青惆怅道。
萧让隐隐听出吴丹青话语意思,但他年少气盛,自然信不得那么多天命之说,便劝慰道:“吴先生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带你下山去找大夫医治,相信一切都能好转过来。”
吴丹青却不答话,只默默沉思片刻,稍许又恍然道:“我名唤吴丹青,吴丹青,误丹青。我误丹青,我误丹青啊……”
吴丹青越说越激动,最后竟仰天而泣起来。萧让不忍他这般悲痛,但无论他怎么劝慰都无济于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故事,每个人的经历和故事都不尽相同,或许他哭出来,那些积压于心的种种感悟才能彻底的归于平静。吴丹青的哭声越来越弱,等他平复下来之时,萧让再也叫不醒他了。
死亡,原来真的是天数。
虽与吴丹青只是浅浅相交,但对于像他这样一个因画而纯粹、执着的人,萧让心里却是敬重有加的。吴丹青此番于悲伤中死去,萧让心中就更加觉着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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