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释道:“他们既让你来,除却私情,不过是因你的修行诀,本可克制我。再斗下去,我虽自问不败,但亦难胜,又何必再求两败俱伤。若你们皆以为当年之事,其因皆在我,那我亦不屑再辩解,然而我当年既有承诺,亦不会失信于世人。既然如此,那走吧。”
女子心道,可是,你对我当年的承诺,是否又曾记得丝毫。
王释缓步走下石桥,和女子相错并肩,突然停留,叹一声道:“既苦于此,执念为何。”
谁也没有答案。
擦肩而过,彼此没有再相看。
王释来到石板凳前,不顾老书生四人诧异的神色,伸出右手,勾勾食指,把他们从石板凳上赶走,自顾自地坐回到石板凳上,十指交错托颌,旁若无人地陷入无尽的思绪之中。
四人皆知大事已定,相互对视一眼,思绪万千,沉默不语。他们来到女子身旁,静等王释作最后的告别。
毕竟,这是他待了数百年的地方。
若说没有感情,终究是假的。
身后木屋,是与她亲手所盖;门前草坪,是与她执手铺就;屋后翠竹,是她离去之年亲手所植,今已亦遍地成林矣。
无数个黄昏,门前石板凳上,他曾坐着,等少年走过清溪石桥,归来之后,给他讲古老传说和前尘往事。
触目所及,一步一行景依旧,一草一木皆含情。
而今,她已不在了,他也要走了,那名少年也即将离去了。
哪怕是最亲近之人,亦有离开之时。既然别离无法阻止,那就潇洒转身。
红尘俗世,天涯茫茫,总有一段路,是只能匹马单枪的闯荡。
除却自己,别无依靠。
涯儿,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余下的路,你要勇敢地向前走,不要回头。
我亦不会再回首。
想到这里,王释的心逐渐开怀,他豁然站起,环顾一周,目光不经意在飞瀑方向稍停留,转眼看着众人,朗声道:“纵跨千古,横越八荒,苍茫世间,唯吾纵横。当年之诺,言出必行。毕竟,我和它们,亦是不死不休的。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老书生问道:“你决定了?”
王释大笑道:“若世间无我,该是多寂寞。”
话未毕,王释已一拂衣袖,飘然远去。
除了自己,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除了记忆,他什么都不能带走。
五人看着王释飘然转身的背影,皆为其行而动容。
因为他们都知道,王释此行,若践其诺,九死一生。
老乞丐大笑道:“死老鬼,稍等我。既脱困地,吾等先去清风小城,大醉一场,为君洗风尘。”说罢,一拉身旁的臭道士,两人飞快地追上去。
没有人看到,老书生和大将军此时悄悄对视一眼,嘴角不由上扬起的冰冷弧线,眼角眉梢漏出的一丝凛然杀意,稍纵即逝。
但两人若无其事,随后跟上离去。
女子眼看众人离去,四野张望,心想,这就是他多年来一直居住的地方吗?那她是否也曾在此和他相守。只是,如今他离去,她又在何处呢。
蓦然,她看到石板凳的凳脚下,有着一枚新鲜的墨黑色果核。
她认得这枚果核,她知道这种果实的效用。
可是想到这果实效用,她的心蓦然生起一股寒气,再无心思去细看此地风景,于是莲步速移,亦紧随众人而去。
圆月依旧照清溪,石板凳上再无人。
空山寂寂,人去楼空。
而此时,飞瀑深处,石洞之内,那名醒来的少年,泪流满面。
他的眼珠颜色极深,瞳仁漆黑如墨,同一眼眸里,单个的晶莹瞳孔中,藏有绵延无尽的忧伤。
他哭得双眼通红,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响彻石洞,引起回声阵阵。
然而,没有人来安慰他。
凌浪涯的手正紧捏着一封书信,泛黄的纸张上,满是离别意。
那封信,署名为王释,下有绝笔二字。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名老人,坐在门前石板凳上,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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