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打五更时,天边悄然浮现第一抹鱼肚白。
月光已经退去,日光还未升起,世间积雪仿佛因此而暗淡消沉,不复昨夜之圣洁光彩。
无论色调是灰暗还是艳丽,黎明的光总会给人们带来一些温柔的触觉,温柔到令人愿意卸下防备,舒适地躺在这世界的怀抱里。
巡城守军却不能卸下防备。
司马嘉齐经验老道又谨慎持重,他一夜安排三支守军轮值巡城,以保证夜间每刻都精神饱满,接近黎明时又派遣另一支生力军接管城防。这支守军已饱睡一夜,如今正是生龙活虎,个个把双眼瞪得滚圆,生怕错过这雪白世界里的每一丝异样。
城楼前站着一位将官。
这位将官身长尺,面色淡黄;剑眉星眸,朱唇贝齿。左眼角下生有一颗泪痣。虽是少年模样,眉宇间却颇有沧桑。
但最令人难忘的还是他的眼眸,一双桃花眼天生三分笑意,眼瞳璀璨明亮如同晴夜间天边的星辰;若能得以靠近细看,则可发现他的眸子上氤氲着一层朦胧的紫,宛如琉璃珠,又像葡萄果,显得神秘而又迷离。
无论是男女老少,亦或是士农工商,在看到这双眸子时都会忍不住连声赞叹。
此人乃是今早的轮值守将沈东流,因他心思玲珑巧变,江湖皆称他为“百灵鸟”。他是镇远关五大千夫长之一,也是关城中最年轻的将官,仅仅只有二十四岁。但满城将士提起他却无不双挑拇指,无不心悦诚服。
这当然不只是因为那一招“听声辨位”,也不只是因为他那双清澈幽邃的眼眸。
北境的飞雪早已停了,北风将垛口积雪吹得平整。沈东流扶在城垛旁,手掌穿过厚实松软的雪,贴在积雪底层已凝结的薄冰上。冰雪虽出于同源,可冰的触感比起雪却要更加刺骨。
大约过了一刻钟,手掌的骨节已由白转红再转青,眼看便要没了知觉。沈东流终于抬眼向西北方望去,嘴里默默叨念着:“他们回来了。”
身边士卒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西北方影绰绰跑来一支人马。这支人马尽是白兜帽,白披风,骑乘白马,几乎与这雪白世界融为一体。若不是沈东流的指引,这些军卒只怕把眼望穿也望不到丝毫。
这支骑兵由远至近,马蹄踏在雪地上几无声息。眼看离关城只有一箭之遥,他们仍然没有放慢速度的迹象。
一名士卒伸手抽出长弓,锋矢搭上弓弦,悄悄瞄准了这支人马。
“是自己人,快去打开城门。”沈东流连忙一把将他拦下,又转身向另一名士卒轻声嘱咐,“你去报告将军,就说昨夜
计策已成,让他速来城头。”
“得令!”
士卒们虽然心有不解,但对沈东流沈将军却保有百分百的信任。当即由两名士卒前去开关落锁,另一名士卒则快步赶往总兵府邸,把这消息向司马嘉齐报知。
“吱呦呦——”绞盘打开,吊桥放平,沉重而又结实的城门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当这支骑兵踏过吊桥,进入城门时,沈东流的眉头却突然皱起。他看见最后一匹战马的步伐明显凌乱细碎,马背上的骑士双手紧扣马鞍,身体伏在马颈纹丝不动,右腿上一片殷红由浅及深,而这片殷红的中央分明插着一支狼牙长箭!
四尺余长的狼牙利箭,箭簇及箭杆没入大腿深可半尺,尾羽随着马匹的颠簸起伏而轻轻颤动,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而创口周围的血迹已凝结成痂,说明此箭伤由来绝非一时片刻。
他已看清此人是谁——虎背熊形,绒衣皮甲,白披风被夜风吹卷交缠。身后斜挎着一支长筒,白布长兜裹住了漆黑筒身与深紫流苏,远看仿佛一团白云裹着赤日与紫霞。他正是石望山麾下的游骑探马,“九耳雀”胡老六。
胡老六趴伏在马背上,似乎已是人事不省。
司马嘉齐与林森于昨夜商定一条计策,这条计策极为隐秘,除去他们以外也只对沈东流、石望山二人说知。“百灵鸟”虽然年轻,却很得城中诸将信任,他们都说,只要看到沈东流的眼睛,便再也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而告诉石望山,只是为了调用他麾下的得力干将胡老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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