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嵇伯零一字掷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握着剑鞘与葫芦的双手暗暗发力,手指骨节上已泛起一层苍白。
“愿闻其详。”
“我从青玄州青海山而来,至东岳州摩崖岭,沿途千余里,辗转百十城,途遇世人何止万数,但我却只看见了一件事。”嵇伯零顿了顿,面色有些涨红,片刻无言,旋即又灌下一口烈酒——
“我只看见了一件事,那就是灾祸。”
天火曰灾,地陷曰祸,只有当天与地同时出现异象,才可以被称之为“灾祸”,而嵇伯零方才便用了“灾祸”二字。
似乎是话匣子已经打开,接下来要说的话便可以尽数道出、再无顾忌,又或许是酒劲儿逐渐上涌,于是嵇伯零也罕见地话多了起来。
“青玄州地陷,引发青海山山崩地裂,山下三个村庄化为瓦砾场,生者十不足一。”嵇伯零言辞间平淡如水,可只有如三位剑客这样知他根底的人才明白,平淡如水之下潜伏着惊人的波澜。
“龙首郡派遣了三艘赈灾粮船,行至双河郡时,却被狂风巨浪迎头打翻,三艘粮船尽数沉没江底。”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又灌下一口酒,心中的悲楚蓦然间转化成怒火,“可还有一种说法不胫而走,这粮船并非遭遇风浪,而是被盘龙江上的水匪铁犀牛大王所劫!”
“喀嚓——”范无奇手中那只冰裂纹白瓷茶盅倏忽爆裂,化作齑粉随山风飘散,这只价值十两黄金的茶盅,在此刻显得无足轻重。
“天灾犹可恕,人祸不可饶!”
嵇伯零没有回应范无奇的暴怒,他只是自顾自说下去:“云间州稍好些,卧龙江水灾泛滥,淹没了鱼江郡千顷稻田,沿途百姓的日子要难过许多了;东阳郡守横征暴敛,鱼肉乡里,民怨如沸,治下已经有三股流民扯旗造反,两股被镇压,最后一股仍在负隅顽抗。”
天灾人祸,贪官暴民。
众人一时无言,只有山风还在天边呼啸着。
“这些见闻,可还算新鲜有趣么?”
“嵇兄的见闻如果不算新鲜有趣,那在下的见闻一定有趣的紧!”
一道雄浑又急促的声音自亭外陡然炸响,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破风声。四位剑客举目望去时,一道身影已经昂然立于亭边廊柱下的石阶上。
杀气凌厉弥漫,方圆五步内的雪雾被这股杀气压迫至消弭无形。这道身影便清晰地出现在四位剑客面前。
身材高大,肩宽背厚,赤面虎目,金冠锦袍,好一个俊品人物!只是此时身上却带着几分狼狈,金冠歪斜,簪缨削去一半,锦袍上纵横几道血污,左脸颊上有一条狭长的血痕,分明是刚经历过一场凶险的搏杀。
他的右手握着一柄赤色长剑——剑长四尺三寸,剑锋赤芒流动,看不清那究竟是剑色,还是血色。
“金小王爷!”
这已经是范无奇今日第三次惊讶了,今日令人惊讶的事情也实在太多。
“诸位,孤家今日险些便葬身于这茫茫雪山之下了。”即使狼狈如此,这位金冠锦袍的中年男子依然可以谈笑自若,那些血污与伤痕都已被他抛诸脑后。
“喝茶?”
“不要茶,要酒。”金冠男子的双眼分明望向嵇伯零手中的酒葫芦。
可嵇伯零连正眼都没有,只是自顾自地灌下一口又一口烈酒。
金冠男子笑道,“我那驾四轮辕车内藏着十坛美酒,可惜如今被困在山下,喝不到喽。”
嵇伯零双目陡然如炬,“什么酒?”
“百年御金香。”
“我与你同去取酒。”
“且慢,先让我过过嘴瘾。”金冠男子笑着冲酒葫芦勾了勾食指。
嵇伯零想也没想,抬手便将酒葫芦掷给金冠男子。金冠男子伸出右手,用了一手“云中捉月”,稳稳接住葫芦,并没有半点酒液溅出。仰起脖颈灌下一口酒,金冠男子的双眸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光。
“冰火两重天?”
“正是。”
“这酒到底有几个名字?”嵇伯零眉头微皱。
范无奇笑道:“有几个人喝,它便有几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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