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弘反驳他道:“苍然此话就偏颇了,没有《左传》,难道就不能接人待物了吗?没有那些道德标杆类的先贤言论,我们就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吗?就不知道什么是君子言行了吗?”
张郁语塞,但面容上仍旧是很排斥卫弘这样的观点,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去反驳他。
卫弘见他不说话,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并非是说那些先贤的不好,他们能够在特定时代下留下那些遗留后世的典籍,自是有着他功不可没的地方,这也是我们需要敬重他的地方。”
“但若仅仅是因为他说的对,就要求所有人去效仿他,农夫天天捧着《左传》高声朗读而不从事生产,小吏日日膜拜《公羊传》之言而忘乎所以,将士们放下戈矛去用《谷梁传》击退来犯之敌,即便是那些大儒们天天钻研着那字词句章不断地注释经文,若是真这样做了,谈何缔造盛世呢?”
张郁说道:“卫兄这话说的是歪理,从先贤经典中学会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分明是士大夫的事情,与其他人何干?”
卫弘笑了笑,不是讥笑,而是觉得张郁深陷在时代囚笼而不得解脱,所以有些无奈地笑道:“你的话里有两个自相矛盾之处,一是孔子都说过有教无类这话,读书做人怎么会是士大夫的特权呢?〞
“第二,先贤经典只是告诉你如何为人处事,告诉你应当树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标,却并没有告诉你如何能做到这一点,苍然,你可知为什么?”
张郁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卫弘说的与他十几年的苦读所得,已然是大相径庭。
卫弘道:“孔子想复周礼,殊不知周礼若好,又怎么遗留下春秋战国这等祸乱世道?若是孔子治国平天下的理论是正确的,为何周游列国竟无一诸侯采用其学说?既然孔子之言无比正确,又何须后辈为他注释经文?”
张郁终于有所动容,他听着卫弘的这些疑问,心中骇然,与平日里在来敏门下虚心好学的受教不同,卫弘这话已经是涉及到了离经叛道的异端学说,可以行“诛少正卯”的酷刑!
卫弘虚指了一个方向,让张郁看过去,且在一边说道:“我们确实尊重孔孟荀这类儒家先贤,他们站在几百年前,指着一个正确的方向让后辈去探索,这是遗泽万世的不世之功。当我们循着先贤所指的方向继续继续前进时,目光就应该盯着脚下,盯着远方,而不应该是盯着先贤们的手势,向着未来的方向倒着走。”
卫弘站起身来,还是指着那个方向:“你看周围都是杂树,唯独我指着这个方向有一条笔直的小径,苍然老弟,你顺着我指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你猜会如何?”
张郁紧盯着那堵南墙,大概是明白了卫弘的用意,于是回道:“会撞到墙。”
卫弘补充着说道:“不止,你若是一直盯着我的手,不注意脚下,可能会被杂草或者石头绊倒,也可能被横长出来的桃树枝撞破脑袋,刮伤眼睛,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可知道最后的处境会如何?”
张郁明白了卫弘的意象所指,盯着那堵南墙思绪万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卫弘语气激昂地直接说道……
“我来告诉你答案,你会一直用头抵着南墙走下去,而不知道变一个方向,不是你不够聪明,而是不断有人告诉你这是一条正确的路,这是一条成百上千年无数先贤走过的路,所以你必须走下去,你要变路就是离经叛道,就是异端学说,就应该被浸猪笼焚火刑!”
卫弘收回眺望那堵南墙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到了张郁的身上,低声问道:“于是乎,种田的农夫,低贱的小吏,戍边的将士,都会指着埋头苦读先贤经典的士大夫,讥笑他们百无一用是书生,苍然啊,你听懂了吗?”
张郁不语,陷入到深思当中,两道眉毛愈发皱紧,表情看上去也很痛苦。
卫弘打断了他这种思绪,取下挂在桃树枝上的长弓,递到了张郁的面前,道:“苍然,来试试箭术吧。”
张郁抬起头看着卫弘,然后站起身来,接过那把弓,又走了几步取了一支箭矢,张弓搭箭瞄准了箭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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