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了酒,但没有喝,覆手便倾洒一地。
我自无言,看着他的脸,忽然察觉了他已经是个老头了。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可怕,好像要挣脱他的眼眶似的。
那种猛烈的情感使我仿佛在刹那间瞥见了他的一生,待我反应过来,发现他正半跪在地上哭泣。
伍旧事
很久之后,我才慢慢了解到他的一生。
前朝国号为琰,东西分割,其间有关卡相隔,东部有富裕者,家宅万亩,仆众无数。西部有积贫者,寄人篱下,子孙无立。是时朝中两帐分立相斗,西部有天派逆反。
他是前朝大史官的次子,袭风物史官之位。本该在东部邀酒一生,却被指派来西部记录风土人情。在旅途中遇天派女子李遮水和无名小卒张无锋。三人结伴行路,他与李遮水相恋,两人私有夫妻之约。
三人在西部游历三年,张无锋得贵人相助而去。他则随李遮水去往昊苍借兵反攻琰朝,不料朝中已先派人借兵,昊苍便毁天派借兵之约,追杀他和李遮水,李遮水为了护他,死于昊苍。年仅二十一。
他流落回国,身败名裂,遇故人而不敢认。一路飘零至此,已有三十九年。
他与张无锋也四十年未曾相见。他俩分别时都是锦衣少年,再见时,一个已是开国之君,一个则疯疯癫癫被人嘲弄。
我离开镇子时,已是腊月。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我把那副画留给了虞梦客,并告诉他我不会再来。
后来张无锋知道了我和虞梦客有过交谈,我便莫名其妙地成了朝中受俸的画师,二十五年后,一次与妻儿游市之时,无意又发现了这副画。
除了泛黄折旧,在我题字旁边,多了一句:
“故人难觅,独剩旧山河。”
陆故人
张无锋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他已经几十年不曾有过这种情绪,即使在最后一战中,昊苍人把马刀放在他脖子上时他也没有过。
他挥手驱散了身后的侍卫,一个人走向河岸。
“虞大哥。”张无锋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颤巍巍的声线就像是当年那个脏兮兮的小孩第一次遇见那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官员一样。
虞梦客转过头来看他,张无锋发现他的脸是陌生的了,那么多坚硬的皱纹。以前那个听他讲自己身世的大哥已经不见了。
张无锋死死咬住牙关,脑子里那些珍藏的画面一一翻涌起来。
“你来啦。都多少年了。”虞梦客沙哑地开口。
听到虞梦客声音的一瞬间,张无锋再也忍不住,他跪在虞梦客身边,哭得像他以前看不起的女人,“虞大哥,我已经是国君了,你别…你别再老了…我怕你老……”
虞梦客扶起张无锋,用袖子擦干了他的泪水。“无锋,你很好了。你是我最后的念想。现在你是圣上了,我前几天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张无锋还是哭,仿佛攒了几十年要一次哭够。
“我想等你来了过后,我就没什么好挂念的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都能做到,你说……”
“给我一坛酒,不要以前我们喝的三花梅子酒,给我一坛喝了可以变傻的酒,可以什么也记不得的酒。”
柒画
后来我有幸被召入御前为张无锋作画,那时候张无锋已经快死了,按理来说他本还有十几年可活的。
我到达他的寝宫已是中夜,寝宫外尽是他的血亲,个个静默着。
我走入寝宫,灯昏昏地照着,他卧在床上,硬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传闻中“神武大帝”。我展开画架铺纸磨墨,一边的太医让我跟他说话。
“我一辈子只有一个人,我对不起。”他竟然先开口了,声音却已很微弱。
“他就是昊苍已死的皇帝,艾若索尔德……我和虞大哥在昊苍游历的时候遇见的,他那时候还是个进不了马刀队的瘦小子……他喜欢骑马追鹰,他跟我说过,他有一天要让索尔德家的名字响彻草原……我跟他说,我以后会是琰国的皇帝,我会帮你的。这么多年之后,我们俩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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