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乱过了,就在南关城楼下的一间已经停业的酒楼——尽管用度惟艰,程知州还是为南离备下了接风宴。
这是官场的礼节,大明虽然破落了,规矩不能坏是不是。
陪席的还有城中三位西营走了又打回来的坐地贩盐大户,以及本州自乡下躲入城中的几位绅矜。
这就是原明的社会阶层秩序在残明的余光映照。
如果南离不曾介入这个时空,这些封建官僚的规制、原则还将在一个落后的封建王朝再苟延残喘三百年。
除了衣冠,明还是清,有分别吗?
这是在这一时空第一回面对一桌正经像样的宴席,可是望着眼前这桌还算丰盛的鱼肉,饥疲的南离竟食不下咽,他表面上应付着程知州与蓝师爷的客套,心中却在转着一个渐渐膨胀的念头。
这个邛州远远不是原本想象中的赶来了、就占住这么简单的事,其状况远非宝和寨那边小小山寨加四乡百姓般的简单。
就这城池,就这官府,就这躲进城中的豪绅?
我来这儿干什么来了?维护他们继续鱼肉流离失所的难民?
即便坐了城池,把那死丫头扶上监国位坐稳,又是谁特么得了好处?
我赵南离既然立于当世、欲做大事,不能救民水火,何谈天下太平?
难道就做个小军阀就而已!
“天下事不当如此!”
南离不自觉间竟“啪”地一拍桌子叫出了一声,一下子酒水四溅,把程知州、欧阳直、蓝师爷都是一惊。
南离这才回神省悟,歉然抱拳道:“赵某思虑河山不复、达子在侧,因此忧愤国是,不想情难自已,实在惊扰诸位雅兴了。”
众人这才释然,程知州劝道:“赵参戎一路辛劳,还要忧心国是,年轻一辈之楷模,异日前途不可限量。”
嘴上劝着心下却颇不以为然:不是没人急着匡复河山,结果都是碰上大清兵,死了!马乾不就是个例子。
“叨扰诸位,来日看某为程老爷灭此朝食,安一城军民之心。”
南离口上表着决心,心中说的却是:看来我得先安你这位大老爷的心。
然而一座官绅闻言无不欢欣鼓舞——顶雷的终于来了!
程羡良跟着抚须称赞,心中却含隐忧,其实言谈中程羡良觉南离谈吐文雅,颇有儒风,心内觉得比那些动辄拔刀大骂的丘八强上许多,这时看来虽也偶有失态,其实算不得什么,年轻人哪有不气盛的。
他是又想起了重庆的旧事:唉,年轻气盛啊,曾英不是可惜了的。
其实他不知,南离可不是在盛气,他是在打定主意要把这邛州改天换地,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席间的绅矜、大户自然不知其心,只是闻得来了位少年将军,又见南离英武儒雅,必定是个懂规矩的,一时间不住敬酒恭维,大有结纳之意。
南离虚与委蛇间滴水不漏地应付,说到为邛州解围的破敌之策,南离饮下相敬来的一杯酒,豪气干云地拍了胸脯。
“南关交给我,破敌就从南关起。”
程羡良未答,先情深义重地看看作陪的张应兴,眼见张应兴闻言大松一口气,欣然道:
“这般最佳,张某可以挪出兵力加强西关守备,这么一来,北关、东关都可有人手富余。”
程羡良见张应兴如此,就拱手向南离微笑道:“亏得参戎思虑周全,正该如此。蜀藩有此千里良才,大明中兴有望矣。”
在程羡良等人看来,世子行台大队未至,南离此来似乎仅仅是先行为世子打前站,顺便也为了世子欲落脚于此而帮助本城加强守备,因此只是一支偏师而已,守城这事还得以本城人手为主。
在南离心中却知,用兵攻守,最忌号令不一,真要守城,须得先明确主将、严明号令,将城中人力、物力统一调派。
虽然对于这城池攻守没什么经验,他却知这个最基本的用兵要领。
此时不提这个,是因为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赵南离压根就没想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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