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似笑非笑地道,“大汗跟成吉思汗还真不一样,成吉思汗也是曾被前金加封为札兀惕忽里的。”
“可是当金章宗逝世后,成吉思汗见到卫绍王完颜永济即位,断定此人乃庸懦之辈,万万当不得中原皇帝,便不肯跪拜受诏,三年之后即南下攻金。”
“与成吉思汗相比,大汗蛰伏隐忍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一些罢?”
“神宗皇帝因国本之争怠政,自万历十四年之后,便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三十年不曾上朝理事,是众所周知之事,大汗屡次去北京朝贡,难道不知其中内情?”
“更别说,万历二十七年,神宗皇帝派遣宦官高淮到辽东征收矿税,高淮横征暴敛、干涉军政、诬告辽人,致使辽东民不聊生。”
“再加上,万历二十年到万历二十八年的‘万历三大征’,明国接连用兵宁夏、朝鲜、播州,早已是财匮民乏。”
“倘或大汗真的恨极了李成梁,最晚到万历四十一年,建州彻底吞并哈达、辉发与乌拉部的时候就应该起兵了。”
“从万历三十七年到万历四十年,不断有科道官弹劾李成梁‘献地通虏’,如果大汗于彼时叛明,不就正好坐实了李成梁‘养寇为患’的罪名,不费吹灰之力得就能借神宗皇帝之手为父祖报仇雪恨吗?”
“同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成吉思汗身上,成吉思汗一定是会这样干的。”
“但是大汗当时却什么也没有做,四贝勒,您能给奴才一个大汗偏偏就不这样做的理由吗?”
“甚至,大汗为了替李成梁洗清‘养寇’的嫌疑,还在‘七大恨’之中把李成梁杀其父祖之事列为第一恨。”
“可是谁都知道,汉人是最讲身后名的,大汗如果不把李成梁列于‘七大恨’中,李成梁肯定是会身败名裂的。”
皇太极的嘴往下一撇,颇具满人特色的八字胡跟着他嘴角的纹路一抽一动,全然一副不愿再听范文程诡辩的无奈模样。
范文程自顾自地继续道,“依奴才看,这里头的缘故很简单,与什么朝局、什么战机都毫无关系。”
“只是因为李成梁是万历四十三年去世的,大汗不忍在李成梁生前起兵,不愿意让李成梁看见他一生守卫的辽东最后毁于一旦的样子。”
“大汗就是希望他自己在李成梁眼中永远是一个对大明忠顺无比的建奴,他才会一直忍耐到万历四十四年才正式建国称汗。”
“再有,大汗建国,是蓄谋已久之事,可是就在我大金正式建立的前一年,大汗依旧用明国属臣的身份进京朝贡,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让大汗去冒这样大的风险呢?”
“无非就是大汗知道李成梁已近弥留了,万历四十三年大汗若不进京,那就连李成梁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另外,大汗于万历四十四年在赫图阿拉建国称汗,却一直等到万历四十六年,也就是我大金天命三年才告天誓师,颁布‘七大恨’檄文,这不是很奇怪吗?”
“除非大汗是想要遵汉人的礼,想要为李成梁守孝三年,毕竟《中庸》有云:‘三年之丧,达乎天子’。”
“那这事儿就挺有意思的,大汗一面屠杀汉人,一面又根据汉人的礼法,为真正的杀父仇人服丧斩衰,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皇太极咽了口唾沫,发现自己这回的嗓音比只有六斗口粮的范文程还要虚弱,“……那就算是依了汉人的礼法,这‘三年之丧’的范围可大了。”
“子为父母、妻为夫、臣为君,都是要守三年的孝,那要我说呢,父汗无非就是惦记着从前李成梁把他当养子的时候,曾经悉心栽培过他的事罢了。”
“你们汉人的《论语》里面不是说了吗?‘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父汗一直等到李成梁死后三年方向明国问罪,这就是‘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嘛,有什么可稀奇的?只有你自己想东想西的,才觉得这事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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