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见皇帝竟然亲口承认了自己错误,不由大惊失色,当即跪下道,“依奴婢看,皇爷的本意是好的,这江山是皇爷的江山,论起收复辽土,这普天之下,再没人比皇爷还上心的了,奴婢以为,这问题还是出在下面的人身上,是下面执行的人把皇爷的好意给执行坏了,这怎么都能怪皇爷呢?孙承宗练出来的兵一触即溃,那皇爷根据前线的反馈判断说要后撤,自然也是合情合理了。”
朱由校冲着屏风敲敲打打,“朕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上面的本意是好的,都是底下人执行坏了’的说辞,‘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嘛,这句话在《论语》中是谁说的呢?商汤说的!商汤有圣德,应天从民,告天而伐之,是故灭夏建商,故而商汤为人主,人主欲善而民善,民有罪则归责于人主,这才是孔圣人的道理。”
“为政之责,就是要导民以正,民若不正,自然责在其君,朕既然掌天下之权,就要担天下之责,这才是为政者应有的责任担当,不能说这大明的东西南北中皆归朕管,而天下万方之责尽在他人,这就是撒泼打滚不讲道理了嘛,朕若连这一点觉悟都没有,就不配居位掌权、发号施令。”
魏忠贤仍想努力挽回一下,“皇爷的境界,自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只是奴婢想,虽有百姓监督,又有清流物议,但用东林党的学生去查东林党,实在并非万全之策,倘或李懋芳所劾为真,皇爷又怎么能笃定,袁崇焕自查自纠之后,报上来的兵额便是分毫不差的实数,从此再无虚冒呢?”
朱由校笑道,“因为战报会说谎,但是战线不会啊。”
魏忠贤面露不解。
朱由校放下手中的凿子,一面转身叫起了魏忠贤,一面抬脚向文华殿殿中的另一扇屏风走去,“忠贤啊,有件事朕得说清楚,之前跟孙承宗一起决定建立关宁锦防线是朕的旨意,后撤锦州、右屯之兵也是朕的旨意,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都是朕基于当下局势作出的判断,你不能拿后者去否定前者,这样就不是朕的本意了嘛。”
皇帝缓步走到那一面十五扇形制的围屏前,慢慢抬起头来,这座围屏高约八尺,绛帛为芯,绣以九宫格式的白刃斧纹,这种黹形花纹代表着这扇屏风是屏风中的最高等级者,《礼记》中所谓的“天子当依而立”,即是指此“黼扆”。
朱由校抬起手来,用手掌轻轻抚过宽阔的围屏屏面,白刃斧纹的花样在他的掌心连绵蜿蜒,伸展出一整幅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这是万历初年,首辅张居正推行“考成法”时,特意为神宗皇帝在这架十五扇围屏上绘制的大明地图与百官名表,天下疆域居于正中,朝堂文武职官之名分列左右,每十日按官员升迁调改更换浮帖,如此张设于文华殿后,以便皇帝朝夕省览。
虽则张居正死后被神宗皇帝抄家夺谥,但天启二年之时,朝廷又为其平反,并赐予了祭葬恤典,因而这架十五扇的围屏便保留了下来,连带着上面历经三朝的绘图一起,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朱由校的眼前,皇帝的手指划过历经三朝的绣图纹样,渐渐落到了大明疆域的东北角上,“你刚才也说了,朕的本意是好的,袁崇焕坚持要证明孙承宗的战略,那就是在将朕的本意落到实处,同时也是在维护朕,那么按照朕的本意来说,只要有战果,钱花了就花了嘛,有什么事,等赢了奴酋之后再清算么,孙承宗的问题是在于,钱大把大把地花下去,效果是半点儿没见着,那朕当然要将李懋芳的奏疏传抄邸报,给东林党提个醒了,但是反过来说,要是袁崇焕花了钱,还真打出效果了,那这钱呢,也不是不能给他花了。”
“关于关宁锦防线的问题,朕早在天启二年就孙承宗讨论清楚了,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军事理论,国土防御主要靠的就是纵深,防御面越窄,则越有利于防守,辽西走廊夹山临海,整个防御面不过才几十里,关宁锦防线的作用,就是以山海关、宁远、锦州形成四百里纵深,这样一来,如果锦州失守,则还有宁远,倘或宁远陷落,才到山海关,山海关是阻止后金从辽东入关的最后一道防线,至此退无可退,因此修建关宁锦防线,是恢复辽土的重要举措,不是你们可以用来党争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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