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就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纵使他往后托了皇爷的福,生上十个八个儿子,那里头也绝没有一个能当曹操,别的不提,曹操要是轮回转世到了我大明,那也得一步步地从头科考,必得待考取了进士,蟾宫折桂,才能名正言顺地当官,魏良卿这孩子要有真才实学,早就考取功名了,何必豁出奴婢这张老脸去为他求得这么一个虚衔?”
陆陆续续的,木屑又洒下来了,连文华殿内的金砖都被盖了去,那双手稍稍一转移,细屑就如粉尘柳絮般飘飘扬扬,将跪伏在地上的魏忠贤落了个满头满脑。
魏忠贤如今已经五十八岁,早就是两鬓斑白的年纪了,此刻在地上跪了没一会儿,便觉得膝腿生疼,背后更是出了一身的热汗,可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仍是一动不敢动,单是直直地觑着跟前的那一小块暗昏昏的金砖面儿,连头都不敢抬。
“……然后就这么过了几个月,直到今年年初,崔呈秀又把奴婢改建肃宁的事重新拿出来说了一遍,并题请皇爷将此事宣付史馆,载入史册,于是顾秉谦给奴婢撰敕奖谕的时候,用的词句就过火了点儿,说奴婢是‘勤慎奉公,清廉励操’、‘彰朝廷节爱之仁’、‘救黎庶饥寒之苦’,反正来来去去就是这些好意思,那要奴婢说呢,首辅是压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就是瞧着奴婢好不容易给家乡做了桩实事,私心里想图个好彩头,于是便大笔一挥,成全了奴婢罢了。”
“不料这些意思给外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听去了,便非说这奖谕比前代九锡文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还说奴婢让首辅歌功颂德,那就是要图谋不轨的先兆了,皇爷!奴婢可是冤枉极了!单说修建肃宁一事,这从头到尾,都是仰仗皇爷的恩典,首辅称颂奴婢,那都是看在皇爷的面儿上,皇爷要不下旨,奴婢自己哪儿来的钱呢?”
“虽则奴婢现在出去,倒也受得五拜三叩的礼,听人喊一句‘九千岁’,但旁人看着是敬着奴婢,实则跪的还是皇爷,奴婢要是离了皇爷,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奴婢又哪敢生出‘加九锡’的妄念呢?再说回这崔呈秀,是,崔呈秀的确认了奴婢为义父,但崔呈秀之所以会给奴婢当儿子,还不是因为他当两淮巡盐御史的时候,被高攀龙弹劾‘受银放盗’吗?后来查清了是污蔑,崔呈秀又官复原职,难道不是出自皇爷的恩旨吗?”
“现在外头的人给奴婢的那些义子起外号,什么‘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听着是威风八面,可又有哪一个不是皇爷的‘天子门生’?这表面上,崔呈秀上疏是为了给奴婢颂德表彰,实际上啊,还是为了跟户部尚书李起元争论要不要蠲免商税的事情,他把奴婢搬出来呢,是因为前两年奴婢把内府的各项钱粮给减免了,崔呈秀是拉大旗作虎皮,他想把商税停了,又不敢直接跟皇爷说,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出,也不知是奸人作祟还是怎么的,就闹了这么一场误会……”
那双手兀地停了下来,文华殿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怪了。”
白皙的腕子收到胸前,赫然一团绘蟠龙圆补点缀于玄色衣身之上,饰以青色缘边的宽松大袖一动一摆,衣随身转,便露出后背的绣双龙方补来,龙纹前一后二,正是“前圆抱阳以象乾,后方负阴以象坤”的好意头。
“崔呈秀为何不敢直接跟朕说他想停了商税?朕去年才将他升了工部右侍郎,他现在又负责重修三大殿,这税收上的事情,他有什么不敢说的?朕记得啊,就上个月,刚过完了年,崔呈秀就上了个条陈说钱粮匮乏,要各地尽数起解税契银两,那会儿也没见他在这上头支吾着了,怎么没过几天,他就变得连气儿都不敢出一声了?”
魏忠贤的视线在跟前的金砖面儿上顿了一顿,眼观鼻鼻观心地慢慢直起了腰来。
一双朱缘黄结的玄色鞋履正静静地抵在他脑门前的那道砖缝上,掖在鞋履里头的,是一尘不染的足衣白袜。
视线再往上移,便是饰着八十一道五彩龙纹的缘边,缘边是热闹熙攘的大镶大滚,领缘与袖缘共用龙纹四十五道,衣襟侧边与前后下摆共用龙纹三十六道,这便是“黄钟之数”的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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