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说了两遍“你不要怪我”,那语气并非在向青木夫人道歉,而像是在同神明请罪。
“我救的人很多很多,作为回报,也该有人为我牺牲一下,好让我能够更好地帮助更多的人。”许伯纯贪婪地嗅着青木夫人的发香,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青木夫人发出呜咽,尖锐而沉重。
她抬起眼皮,努力望向披红袍的达摩。
红袍下的眼神起了变化。
披红袍者一步步向许伯纯走来。
“对了,对了,”许伯纯斜眼瞧向他,疯狂地叫嚷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像条饥饿的孤狼,双眼发红,等待着猎物步入圈套。
“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病患,我将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治好这种病的人,”他激动地快手舞足蹈起来,“而且从此以后,我就将变得与正常人一模一样,我的第一万名病人,我想我该好好地感谢你。”
他的手一用力,银针又扎入了几分。
青木夫人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像在低低啜泣,她全身的劲力都被卸去,只剩血液在流动,肌肉在蠕动。
人和虫豸的区别,有时候并不算太大。
“放开她。”红袍之下,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闷雷般袭至许伯纯跟前。
许伯纯笑着,忽然抬手,奋力拍下,银针齐根没入青木夫人脖颈。
青木夫人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离开了自己的魂灵。她的脚和手不再有知觉,就好像她麻木的心那样。
红袍下的脸因刺痛而皱缩,皲裂的兽足般的脚趾躁动而不安。
可他移动的速度自始至终没有变过,永远是跨出一步,另一只脚再缓缓跟上。
他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永远是那副看透一切的模样,就好像悲伤永远追不上他。
有些人悲痛时的样子就是如此,看似和平常毫无二致,却已心碎到了极点。
许伯纯望着达摩扭曲的脸,轻轻地用手提起了青木夫人的头发,好让她的脑袋离开地面,让她的目光迎上达摩。
那目光陌生而又熟悉,已跨越了二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彼时温柔缠绵,此刻却充满了悔与哀。
“我不认得你。”
青木夫人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淡漠、轻松,仿佛众生的喜怒与他丝毫没有关系。
她本该明白,这种情绪只可能是他装出来的,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情感呢?
可她明白得太迟了些。
他一定认得她。
他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
他还在一步步地走着。
那段距离实在太短,也实在太长。
在此之间,他的灵魂如沙丘般被风阵阵吹散。
所有人静默着,凝视着他,就像仰望着远古神话中的巨人。
那巨人在众人眼中正一点一点萎缩、变小。
因为他正走向一个被唾弃的女人。
这无异于是自甘堕落的耻辱行为。
泪珠自青木夫人的眼角滑下。
或许她二十几年争名逐利,苦心将古树培养为了一支不容小视的组织所获得的成就感,远不如达摩走的这几步路来得强烈。
爱与被爱,本就是圣洁的情感。
任何人身上的污秽,都能被爱洗净。
许伯纯咧开了嘴,他难以抑制自己的喜悦。
琴声。
琴声自远方来。
优美而舒缓,好像婴儿安眠时,慈母发出的呢喃。
人们不禁都醉了。
无论是论法场里的人,还是高台上的人,纷纷沉浸在了琴音之中。
只有青木夫人的身躯,如同触电般颤动着。
她知道这是谁弹奏出的琴声。
她知道琴声中蕴含的情感是怎样的。
那是个极端孤独的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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