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择舟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洛阳的,也忘了来洛阳之前的事情。有些人说,忘了,一准是在骗人,那张择舟脸那副表情,他都不用自己说,你都会觉得这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在偶遇莫愁之前,白马寺前那棵银杏树是唯一令他感到慰藉的事物。他有时候也会反思,怎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所以除了在银杏树下发呆,他还喜欢游荡在人多的地方,诸如今日的公园、公共汽车、地铁站,那时候也有,听别人交流也许能够使自己记起一些什么,这也是他的一个长处:他能够听见别人在说什么,每个人,即使离得有些远。
他询问过碎玉楼下的乞丐,你觉得失忆这个事儿正常吗?
乞丐说,我给你搓一个泥丸,保管能治好。当张择舟发现泥丸的产量和不洗澡有着必然联系的时候,他始终还是没能跨过这个心理障碍。历史有好多神仙传记,都有类似的情节,也就是说,张择舟要是吃了那个,可能就和历史那些人一样得道了。
本来他认为自己是很奇怪的,但他慢慢就发现世界什么鸟人都有,有一天,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他赦免了自己。
也不知道来洛阳多久之后,终于被他碰见了莫愁,就好像他已经找了她很久了。
莫愁的脚步很轻很轻,让他想起汉宫的飞燕,可飞燕已经成了死无对证的事情,而莫愁现在的美丽虽然是眼见为实,也终有一天要死无对证。既然飞燕不像飞燕那样自由,那么莫愁是真的莫愁吗?
他发现莫愁常常来白马寺,这让他更执着于站在寺前,他不知道自己会等到什么。偶尔莫愁也会注意到他,在她从寺中出来,也会投来目光,但仿佛是不敢多看似的,又立马转开去。只有她的侍女会盯着他笑个不停。
他认为这是一种恩情,她竟然没有像所有人那样笑他。他不记得谁笑过他了,对他来说,就只有莫愁,和其他人。其他人笑不笑,又有什么关系?
他偶尔也会在碎玉楼前听听她的歌声,因为他不像别人一样,需要楼才能听见,而且,这样的距离让他更安定一些。
他屈指可数与莫愁相对的那几次,都是宋道玉带他走进去的。当她说自己最喜欢莫愁曲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条仔沙滩搁浅许久的鱼,终于被潮汐带回了海里。她说的那个莫愁,芦苇荡里的小舟,好像都在遥远的地方存在着。可他分不清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还是真实的记忆。他想要告诉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又有什么证据呢?
宋道玉去了长安之后,张择舟就再也没有那么近地见过莫愁,也许是自己所说的“有去有回”过于像句谶言,打击了他的踌躇满志。其实宋道玉的确常常来看莫愁,他来得总是很隐蔽,并不愿意被任何人看到,也的确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她的侍女,除了总是遥遥观察着碎玉楼的张择舟。
而这一年开始,宋道玉渐渐来得少了。张择舟不仅发现了这一点,还发现了另一件事——有一个人总是在夜里悄悄地来。张择舟并不知道那是谁。而莫愁也变得很少出门。
宋道玉在自己宅子门口见到小元的时候,眉头锁在了一起,她的侍女来了,她却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出现。是啊,她又怎么可能来长安?小元的脸带着一种弃妇的神色,泪痕犹在,他冷笑道:“发生什么了?”
小元哭道:“姑娘要嫁人了,把仆从老少都遣散了,就连我也……”
宋道玉没有听清:“嫁人?”
小元解释道,莫愁要嫁与他人作小妾,情意甚笃,新郎的父亲是一位将军。
宋道玉忽然有一刻平静,他想起那时她说的芦苇荡,本来想等辞官还乡后,带她去一个那样的地方,到底是自己不能抽身,还是她也从未真的这样希望过。他看着小元,走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里发出一阵不能自已的笑声。
这一年秋天,小元成为了宋道玉的正室,风光无限地被娶进了他的家门,她知道宋道玉并不喜欢她,可是这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慰藉。坐在花轿里,小元体谅了莫愁,她想,在洛阳,小姐一定比这更风光吧?
她并不知道,莫愁的出嫁,只是在夜里无人时,被一乘轿子从小门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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