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道玉:“还不知兄台姓名?”那人回答,张择舟。
宋道玉:“我叫宋道玉。酒,不喜欢?”那人回答,戒了。
宋道玉:“张兄做些什么营生?”那人答,写书的。
这回宋道玉心说:还当你是什么修道的呢,他妈的,嘴问:“你今天等的那位娘子是谁?”
张择舟笑笑不答,扫了眼四周。宋道玉琢磨这意思应该是:就她,谁能不认识?
宋道玉不再问,他很有信心能从自己那群朋友那里探听到这个神仙妃子的消息,因为他们的脑子里都有一张城中漂亮女人的分布图,反正他们的脑子里也不装什么别的,当然能够记住每个女人的姓名。念及此,他作揖拜别了张择舟,回到住处。
当宋道玉向其他人提问完,受到嘲笑之程度是他始料未及的。大家一致认为,竟然有人,特别是一个男人,来到洛阳两个月有余,却不知道那是谁,此乃一桩足以把他踢出组织的奇耻大辱。那可是洛阳最美貌的歌妓,住在碎玉楼,但是样貌和歌声都不是人们将其与壁画的仙女形象联系起来的理由,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没有名字。
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这让人想不明白。宋道玉想起小的时候用墨汁在他父亲脸画了一个象征长寿的爬行动物后,躲到了院子里,他父亲睡醒后的吼声响遏行云,但是这个八岁的孩童显示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聪慧——他没作出任何反应,书说这叫按兵不动,直到父亲喊出了自己的全名,他才站起身、立马撤退到了母亲的房间。所以宋道玉从小就明白,一个人的名字是有重大意义的,是事关生死的。何况,她是一个歌妓,如果没有称呼,别人要怎么点歌呢?喂!说你呢!你给我唱一首《小苹果》。
那个时候没有这种歌,如果有的话确实可以喊“喂”,但她不像娼妓,像一位歌唱家,艺术家怎么可以没有个人标签呢?
“为什么一定要有名字呢?”
宋道玉掂着荷包去碎玉楼的路想,那位小娘子一定会这样反问他的。他之前遇到的女人,多是问一些你爱不爱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之类的,问得多了也就其义自见,但“为什么要有名字”这问题要怎么回答,就连那些登科的才子,恐怕也无法回答。据传说,李白大概是能够答来的,所以,要不就这么告诉没有名字的那位:下次我见到李白了帮你问一问。如果李白就在碎玉楼前,那是最好的,但他不知道李白长什么样子,所以和李白套近乎也很成问题。
到了碎玉楼前,充满问题的宋道玉见到的人,通身气派和他想象中的李白也没甚区别,那个人叫作张择舟。
张择舟,以他站在银杏树下的那种神态,在人群中再次被宋道玉给看到了,当时碎玉楼前是一个公共活动场地,有骑马的,有放风筝的,有在路边义结金兰的,有荡秋千的,有下象棋的,有收废品的,也有倒买倒卖的,有非法,有非非法,但正如之前所描述的,什么都收在眼里,却一概没有放在心,宋道玉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在门口站着不进去?”
张择舟很老实:“没钱。”
宋道玉选了一个包间,以便于张择舟能够近距离地看清楚他魂牵梦绕的人。
未几,佳人掀开珠帘,盈盈下拜。
没有一个男人不会认可她像一朵儿桃花成了人形的这个比喻,而且,她说话就像露结为霜的声音那样好听,这样的女人就算等她再久一些,男人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两位要奴唱些什么?”
张择舟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像不是来狎妓,而是来朝拜的。而无名小娘子的头低着,眼光清澈,垂下来的头发黑亮而光滑,如果没有人发出声音,这一幕能够持续到永远。宋道玉是个对深情过敏的人,如果让他坐着听完一首歌不跑,简直就像让怕火的人捏着燃烧的火柴一样难熬。可惜唐朝的人多少都有些深情,当时流行的歌里有一首叫渭城曲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新新啊不对,客舍青青柳色新,管他的呢,宋道玉想,反正这两句还成,但是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话,他无法认同,天下真的会有找不到朋友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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