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下得愈发紧了,屋内的人,故事也将到尽头。故事到了尽头的时候,也就是人到了该拔刀的时候。
那从回忆中穿过来的声音,仍在娓娓讲述,故事虽仍起伏不定,却不见了情绪上的波澜,越来越冷静、冷漠,甚至是冷酷。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懵懂少年,他已变成一个杀手,一个人冷静、心冷漠、出手冷酷的顶尖的杀手。这世间,有人因爱而活,有人为恨而生,他无疑是后者。
“我要站得高些,让那些抛弃我的人,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那些衣冠楚楚的废物们,都仰起头来看我。我要让阿青看见,她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我将尊严、傲骨、爱与宽恕,统统扔在地下,然后用脚踩了踩。我忍着心中的厌恶,更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回到了那个山脚下的家,去祈求我曾经的父亲的原谅。我长跪门前,风欺雪压,日晒雨侵,不为所动,直到昏死过去……义父为我精诚所动,又收留了我。不过他处处提防,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试探我,有几回我几乎都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好在我撑了过来。如此过了一两年,义父的戒备渐渐松懈了下来,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下毒、暗算、逼他跳崖……我只道他早已粉身碎骨,却不料他居然活了下来,还找了个传人……”
面具人的话,我大抵是信了。一个来自后世的人,一个无家无根的人,在这格格不入的地方,本已满是游离之感,若他一直醉心武学之道,并乐此不疲,或可稍作排遣,可惜他的武功已达到了巅峰,再无刻苦用心之处,所以孤独、寂寞,完完全全占据了他的心。这世间,爱有多种,老人却选了一个不被世俗认可的爱,或者在爱的面前,再强的武力,再高的地位,也没有任何抉择之权,他只是身不由己的、被动的去爱了一个他不该爱的人。
面具人冷冷的盯着我,道:“我不知你来历之前,原想与你联手,做出番事业来,此时却是不能够了。关于我的秘密,你知道得太多,我已容不得你活,更何况你一心要为薛老头报仇?我今日不杀你,终有一日,会被你所杀。”我道:“老人已死,你所说一切,真假难辨,即便你所说是真,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总归是不错的,何况我与老人之间,并不仅是衣钵传承而已……”
其实我是抱了求死的心,以老人之能,处此江湖之中,生也无欢愉,死也未善终。我踏入这个江湖,更是处处碰壁,刻刻担忧,不得一刻消停,令我疲惫不堪。有时候支持一个男人活下去的,大概只须一个心有所动的女人即可。可惜苏小蝶也好,慕秋水也罢,萍水相逢,乍聚还散,若即若离,似近似远,果然是女人的心,海底的针,永远也琢磨不透,我又觉得心灰意懒。深深觉得,眼前的一切,乏味极了,无趣极了。
我苦笑道:“话已到尽头。”面具人淡淡道:“话尽的时候,便是拔刀的时候。”我道:“不错,把酒言欢,总是短暂,横刀相向,才是常事。请吧。”
一阵疾风骤起,将厚厚的门帘撩起了一个角来,吹进来一阵冷风,飘进来几朵雪花,只一瞬间,冷风消逝,雪花不见。面具人长身而起,两道目光,如两道冷电,直盯着我。我忽然感到一阵比窗外的风雪更冷的寒意,刺得我肌肤微微颤栗,一股空前的压力,无声无息,逼迫过来。
“杀气!”
无形的杀气,竟似有质之物!
面具人的剑,尚未出鞘,已然杀气逼人。他这个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剑。一个人的身上,竟能发出如此强烈的杀气!
我坐在椅中,一动不敢动。面具人突然起身,居高临下,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我发难。我不及反应,仍然落座,被迫仰攻,以下犯上,已是输了一着。我端坐不动,体内真气流转,周身气流涌动,形成了一个圆。圆无起点,亦无终点,圆转如意,生生不息。这已是我最好的守势。我不敢动,连呼吸都怕乱了,我只要有丝毫松懈,圆将非圆,守势立破,此正面具人出手之时。那面具人绝不会错失机会,定然雷霆一击,那便是我大限陡降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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