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芳跟着尤振武进到东厢房,武尚忠点了灯,然后就和张禄到外面说话了,只留尤振武和李承芳两人在房间里。
「先生请坐。」
尤振武摘了头盔,抖了抖棉甲上的雪,一边搓手一边请李承芳坐。
李承芳却没有坐,而是肃然整冠,对着正堂连续三拜。
原来,折叠整齐的尤家军军旗和尤见龙的头盔,正放在正堂高处,前面点了香,摆了一小碗的肉干,想来尤振武以及中卫所众人,刚刚拜过不久。
礼罢,李承芳这才到桌边坐下。
桌上有一铁壶和两个粗瓷大碗。
铁壶是烫的,里面是刚烧开的热水。
尤振武为李承芳倒水,说道:「没有找到茶,咱们就有客夜来水作茶吧。」
李承芳长长叹:「能再见到游戎,就算苦水,承芳也甘之若饴。」
尤振武将水递给李承芳。
李承芳忙双手接住。
待他将一碗水喝完,身体温暖之后,尤振武单膝向他下跪,说道:「听张禄说,汝州之战时,你仗义执言,说尤家军伤亡过半,不宜再为榆林军的前锋,不成之后,你又力劝家父,审时度势,该撤就撤,不要为了一纸命令,做无谓的牺牲,家父战死后,你自责痛哭,说对不起尤家军,又催着王定向督师上报家父的功绩,此种种,振武感激不尽,请受振武一拜。」
李承芳急忙也跪下:「此份内之义,游戎切不可如此。」
但尤振武还是拜了他一拜,李承芳还了一拜。
如此之后,两人方才站起。
回座之后,尤振武问起汝州和潼关之战时,榆林军战斗的经过,听到激烈处,他忍不住又落泪。听闻榆林军从大北门突围时,尚有一千人,现在却只剩下两百,他不禁微微惊讶,李承芳解释说,王定怯弱怕死,带着骑兵一路奔逃,步兵还在后面呢,尤振武对王定的鄙夷和愤怒,又多了一分,心中默默算,如果后续的步兵跟随骑兵逃亡的路线,紧追慢赶的话,最迟后天应该能赶到此处……只是闯军追兵就在身后,一旦遭遇,这些后续的兵,怕就是凶多吉少。
「参戎,接下来你如何打算?」李承芳问。
「自然是跟随督师,无论坚守西安还是其他,振武都竭尽全力。」尤振武道。
李承芳却摇头叹息:「督师……唉,我看督师的样子,怕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刚才的安好,不过是强撑出来的。」
尤振武暗暗佩服李承芳的眼力,口中道:「先生何出此言?」
「我虽然不懂医术,但却能看到人情,刚才督师厉声呵斥王定的时候,参军乔元柱紧张无比,目光一直望着孙督,眼睛里的担心根本藏不住,说到最后,孙督甚至都没有吩咐你和王定两人做好防卫,这不是孙督的风格,显然,他是一刻也支撑不住了,所以才草草收场。」李承芳道。
尤振武默然,李承芳看的果然准。
「如果督师安康,能回到西安,收拢各路兵马,住持防守大计,以督师之能,局面犹有可为,但如果不能回西安……唉……」
说到最后,李承芳长长叹息。
「如果督师有什么意外……先生以为该如何?」尤振武道。
李承芳摇头,凄然道:「我不知道
。」目光看尤振武:「但我知道,游戎心里一定有所预见了……」
尤振武不说话,只是面色严肃的看着李承芳。
不错,这一天里,他已经无数次的想过这个问题了,在昨天之前,他想的是如何救出孙传庭?以为大明留住最后一位良帅,为此,他不惜亲身冒险,到五家桥接应,但当听闻孙传庭口吐鲜血,亲眼见到孙传庭的病情后,他知道,孙传庭怕是来日无多了。
如果没有孙传庭,陕西这一局,如何守?
算来算去,他悲凉无比的认为,如果孙传庭不在,陕西这一局是不可能扳回的,不要说西安,就是三边也不可以守了。
但这一番心里话,他不能和李承芳说。
尤振武轻轻摇头:「先生高看我了,我哪能预见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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