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镕虽然也是世袭的藩帅出身,才智过人,但对治国治军毫无兴趣,平日只以黄老之说自娱,诗才也是不错。当年之所以先附晋王,后降朱温,也不过是厌倦纷争,想寻个安生窝子。”
二郎道:“正是。本来初遇王镕时,我想到他当年降而复叛的行径,就想着即便不能在梁王眼皮子底下杀了他,至少也偷偷教训他一顿。哪知一顿酒喝下来,我倒是有点同情他了。空空世界万千愁,大家都在都无非是挣扎求生而已。他大醉之际反复念叨那的那句‘纵是了然云外客,每瞻瓶几泪还流’让我断了收拾他的念头。后来我就在想,在这乱世之中,武夫纵然练到那传说中的十六品之外,真就能解民倒悬吗?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是不是真的要绝圣弃智,老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要是所有人都不读书,不习武,不强出头做那兼济天下的圣人,这个世道是不是会好一点?”
张承业以手点指二郎,无奈地笑道:“你这孩子,在歧路上走得比我预料的还要远。没想到啊,早知道你小时候就不让读那么多书。庄子如是说,不过是激愤之语。窃钩者诛,自然是盗贼;窃国者诸侯,自然有人捧臭脚称颂为圣人,时势造之而已。譬如时下的朱温,既已窃国,马屁文章必然满天飞。若是任由他寿终正寝,江山传于朱姓子孙,那么百年千年后的史书所载,他朱温就是解民倒悬的圣人。正因为有这样的‘圣人’,我辈才应该挺身而出,书生读书执笔,是为了和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武夫习武持剑,是为了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道理讲通了,这个世道才会变好。你明白了吗?”
二郎默然半晌,忽然一拱手:“肖俞受教了。”
张承业听他郑重其事,口称己名,自是真心受教。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敲,点到即止就好。当下语气一转,轻松地说:“为了贺你明日上任,我送你一件小玩意儿。”说着从案下拿出一只檀木长匣放在桌上。“前几日姑苏天泉坊莫家的少东家来投拜帖,送上这么个东西,我想你应该能用着顺手。”
肖俞以手抚过长匣,见匣身浑然天成,乃是整块檀木雕成,木质极细密,入手微温。口中赞叹:“古有买椟还珠之讽,可眼下不看匣内所盛之物,光是这匣子就价值不菲了。天泉坊虽是卖兵器的,这少东家倒是个雅人。”轻轻打开匣盖,只见匣内软缎铺就,中有凹槽,端端正正放着一柄仪刀。刀柄处别出心裁加了环首,刀身修长,绿鲨鱼皮为鞘,黄铜护手,光华灿然。肖俞不解道:“怎么是柄仪刀,我是要真刀真枪与人厮杀,又不是给晋王做站殿将军。”一边说一边拿起仪刀,却觉入手不似寻常仪刀那帮轻巧,心下就有几分了然。轻按崩簧抽刀出鞘,果然刀背比常见的仪刀厚了三分,锋刃更宽,有几分边军横刀的凶悍之气。
肖俞笑道:“弄把刀都要扮猪吃老虎,看来天泉号对您这老狐狸的脾性摸得很准啊。”
张承业不以为忤,道:“我都这般岁数了,也不适合舞刀弄枪,想来想去还是适合你这小狐狸。”
肖俞随手挽了几个刀花,只觉轻重、长短趁手之极,一片刀光寒意森森,端的是神兵利器。便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天泉号的东西,名不虚传。就是不知道这位少东家千里迢迢来撞您这位监军大人的木钟,所求何事啊?”
张承业道:“商家言利,无非就是想来河东分一杯羹。如今战事频仍,军中兵器耗费极大,军中官坊和晋阳的几家兵刃坊,早已是不堪重负。我也正想着吸纳新血。不过当时我也没给这位少东家好脸色,只不疼不痒打发了几句。想必过几日他还会再来。”
肖俞道:“阿翁是想压价。”
张承业笑道:“正是。如今河东钱粮短缺,我也只得在商言商了。不过这位少东家倒真是位妙人儿。别人来撞木钟,要么夤夜叩门,金银开道;要么寻些字画珍玩,遮遮掩掩地说请我鉴赏。可这位莫家大公子光天化日夹着个长匣在门外大声吟诵诗仙太白的《行路难》。我问他难在何处,他说空有良材,不知帝王家门朝哪开,求我指点迷津。”
肖俞道:“这手法倒是别开生面。阿翁是怎么打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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