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圣的传承难道要断绝在我的手中吗?”
当郑玄说出这句话后,于淇的脸色就变换的比较精彩,许是怕于淇误会,并对郑玄产生不好的看法,刘政连忙替郑玄出言开脱。
经过刘政的解释,于淇也明白了郑玄为何会脱口而出那么一句话。
郑玄早年游学关东,后来学无所学之后,又出关西去,往关西游学,终于在二十多年前,在他四十岁的时候成为古文经的集大成者,备受当时的大儒马融、卢植等人的推崇,名声大噪,成为名传天下的经学大家。朝廷也因此多次征召于他,但是郑玄醉心学术,回到家乡隐居之后,除了遍注经典,便是授徒讲学,对政治、权利毫不在意。
“难道不能通过政治地位的提高,来扩大自己学说的影响力吗?”
说完这句话,于淇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郑玄的定位是什么?是古文经的集大成者,是经学大家,而非大儒!
而古文经是什么?古文经跟今文经之间的辩论又代表着什么?以前于淇不清楚这里面的内涵,现在却模糊的感觉到一些被掩盖在历史之中的东西。
按照于淇的理解,古文经与今文经之间的辩论,是由汉章帝亲自主持的一场文化大辩论;是一场由代表统治阶级的皇帝亲自下场主持并裁定的道统之争。
古文经,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是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饱受统治阶级,也就是汉室朝廷的排挤、打压,虽然艰难求存,但是依然可以半隐秘、半正式的收徒传承的诸子学派的典籍、学说。
之所以是半隐秘、半正式的传承,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西汉的朝廷权威甚重,汉武帝的就能直接下令“罢黜百家”,同时西汉初期崇尚黄老之道,法家在朝廷中也有相当的支持力度,而西汉朝廷也有那种自信,那种气度,可以驾驭的了百家学说,所以虽然独尊儒术,但是并未禁绝诸子百家的学术传承。另一方面,诸子百家传承千年,各有优势利弊,各有不同的支持力度,又岂是皇帝的一句话就能禁绝的。
当然了,这也是多亏了汉朝这个强大的皇朝,自信、兼收并蓄,要是换了以后那些什么什么专搞剃头令、文字狱啥的朝廷,脊梁骨都给你打断。
但是到了东汉之后,豪强兴起,汉室朝廷的权威就比不上西汉时期了,为了维护朝廷的统治、加强对国家的管理,汉章帝就在白虎观召开了这么一场今古之辩。皇帝亲自下场,将自汉武帝时期开始、在这两百多年里饱受打压排挤的诸子学派都摆开来、晾出来,凡是符合统治阶级利益、有助于维护汉室统治的学说,都划归到儒家之中,剩下的划为“歪理邪说”,统统斩断埋葬。
可能有人会觉得,各个学派的学说都不一样,有的甚至大相径庭,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并为一家之言呢?
要知道这个时代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断章取义”可不是一个贬义词,在这个时代,谁能给文章断句,并为这个断句做出释义,谁就掌握了文化的话语权。大家都知道对汉语来说,断句不同,读音不同,整句话的意思就不一样,甚至会截然不同。
所以,在这个书籍都被垄断的时代,当皇帝亲自裁定儒家掌握了“断章取义”的权利的时候,就意味着儒家掌握了对其余诸子学派的生杀大权。符合儒家教义的,修修改改归入儒家典籍,不符合儒家教义的,付之一炬。
所幸郑玄年轻的时候,距离汉章帝的白虎观之辩才过去几十年,诸子百家的传承虽然几近断绝,但仍有迹可循。也不知道郑玄是怎么想的,竟然去学古文经,还为此走遍关东关西,搜集典籍、遍注经义。
这也能理解为什么郑玄屡次拒绝朝廷的征召,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不能去——政治,从来都不是干净的。
于淇虽然明白过来,但是话已出口,他也不能再咽回去。而对于他的这句追问,郑玄明显不屑回答,倒是刘政耐心的给于淇解释。
“朝廷是不希望康成先生的学说扩大的,朝廷甚至不希望康成先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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