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37°74′44″,东经113°44′45″。
明朝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七日夜,山西布政司太原府冀宁道平定州,太行山西麓,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亮若白昼。
这个已经连续干旱三年的世界像是被腾空了,起伏的地表被厚厚的盐磳碱层所覆盖,灰茫茫的十分刺眼,没有水源,没有生机,惟有那隐隐约约闪现在群山之上的寥寥星辰。
划过火球半晌的暗色天际边尚滞留着一丝橘红色的光,像张正冷笑的嘴。一个落魄至极的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然后继续在群山的夹道中仓皇奔窜……
白天摆脱了吃人同伴的亡命追杀,害怕被其他人吃掉的他独自一人跑进深山已经有大半日。随着他的步伐越发深入,地表上人类留下的痕迹就越发稀少……即使这片硬地上曾留下些许模糊印迹,也早被这刀子般的风给磨平了。没有粪便,没有垃圾,甚至连填埋这些东西的痕迹都见不到。什么都没留下。留下的只有这条向东南延伸的古路沿途的一些冰冷遗迹。
但是,他仍会继续走下去,直到有些变化。如果没有任何改变,那他也会一直走下去。老人们说过,若老天愿意给你水,那里就会有水出现。只要老天愿意,即使在沙漠中也会有水。
夜色已经浓重,他脚下不断被绊、跌跌摔摔……突然他感到了一阵晕眩,所有的知觉似乎都发生了变化,甚至整个世界都突然显得十分渺小,几乎就能看穿尽头。在晕眩过去后,他觉得整个世界就像只慢慢往前爬的动物,而自己则在动物的毛皮上继续行走。
悬挂在腰间的皮质水袋几乎还有半满,而他的身体正慢慢脱水。即便如此,口渴难忍的他仍能克制自己喝水的欲望,这让他隐隐地感到满意。这是一片干旱的土地,耐渴便是在这里生存下去所必需的本领,对他这个北方人来说,他的适应能力是让他延续生命的法宝。
男人停了下来,纵容自己喝了些水。他想到这天早些时候经历的片刻眩晕,那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饥饿感让他发疯发狂,躁郁想死……
他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阵挠心的滚烫眩晕让他焦躁发抖,肚腹中的魔鬼会将他催眠,伸手向他召唤,最后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以至于他只要再遇见任何活着的生物,都会选择毫不犹豫地吞下肚去,哪怕这个生物是他的同类……因为自己肚子更重要。难道不是吗?
忍饥挨饿的他默默地向前方走去,皮质水袋与裤子摩擦,发出轻微的“嚓嚓”声。身上的破袄已经显现不出原本的颜色,棉袄在领口敞开,一条麻绳穿过手工打制的扣眼,松松地打了个结。他的帽子跑丢了,披头撒发得犹如塞外的癞脸头陀。
他翻过了一个并不很陡的岩丘(这里没有沙子,因为整片山脉属于硬质地层。即使黑夜刮起的狂风也只能卷起一阵尘土,吹在脸上硬得就像擦洗除垢用的粉粒),看到不远处的山间盆地有烧过野火的痕迹,袅袅的黑烟盘旋不散,显然这里可能有人来过。最重要的是地里有什么东西在闷烧……
这总让男人感到有些欣慰。他嘴唇微翘,脸上有些小坑,还有些地方皮肤脱落了。他的微笑看上去很痛苦,有些骇人。冲下岩丘的男人翻过了又一个岩丘,来到盆地之上,四周的旷野俱是一片银灰色笼罩,大大小小的土包土坑遍布,坑坑洼洼的地面像是被翻犁了无数遍似的,宛若被无数陨石砸过……
他蹲了下来,地面的余热也几乎散尽。他站起来,从皮带上摘下快磨穿的手套戴上,开始在还冒黑烟的地方掘土挖丘,地里一定有吃的——这种执念就像口渴一样,既痛苦又令他欲罢不能。
山风在哀嚎,被撅起的灰烬粘连在他的脸上,已经挖掘了十几个冒烟点的他仍一无所获,他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可笑,就在他准备抠挖最后一手土就作罢时,他探到了……
饿极了的他五指成铲疯狂地抠挖泥土,抛甩灰烬中,一条死人的大腿露出了地表,他颤抖着手指按了按,竟然还有弹性,跪着的他快速地抹掉周边的覆土,来不及挖出全尸,便伏下身子,张嘴就是一口咬住,滋滋——粘稠的鲜血尽被他吸入口中——这十几天过得什么日子,他太难了。他现在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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