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冻河 (3-2)

一直到戌时过了大半，看看天色，已经到了深夜。再过半个时辰，许都大门就要关了。他便传下命令，让众人收拾一番，一刻钟后回营赴命。他却抛下夏侯渊，带两三名随从，不骑马却乘车，慢悠悠的向许都走去。

他要去见他的儿子夏侯杰，要亲自将这个大好的消息告诉他。

他要告诉夏侯杰：以后，你的父亲，就不只是虎豹营中的一名小小的先锋大将啦。你的父亲，现在已经是宛城的监城，以后会是宛城的城主，再往后，甚至还会成为一州之牧。

他要告诉夏侯杰：以后，你就不再是许都城中夏侯氏家的纨绔子弟，你将成为宛城的少城主，赫赫有名的少城主。等你父亲卸任之后，你将继承其位，成为天底下最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夏侯城主。

夏侯潭越想越开心，甚至都忍不住要在马车里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么多年，他的儿子过的是什么日子，自然，他也知道他儿子身上的毛病。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当年，兖州大乱，硝烟滚滚、战火弥漫，兵刀与灾荒席卷了整天大地。他带着年纪不足十岁的夏侯杰，与他的兄长失散了。

当时，寒冬大雪，尽铺于地；目光及处，皆为苍茫。未死之人鬼哭、已死之人如骨，整个天地之中，没有一点生机，只有满眼死灰。

他还记得他受了伤，不仅没有药，也没有食物。他头脑昏沉，难以动弹，蜷缩在一个山洞之中，不甘的等死。

冷风狂吼，犹如刀割，他知道他并不寂寞，因为他的儿子陪着他。

只是，多少的委屈了孩子。他身负重伤，已经不能动了，自然没办法出去寻找食物。

可眼前才止岁的儿子怎么办呢？

他从生下来就跟着自己吃苦，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哪怕现在父子俩都要死了，可他还是受冻、受饿，受累、受苦……

他望着自己的孩子，哭了。这位年过半生，经历过太多太多生死离别的男人，第一次在看着自己的孩子时哭了。

面前的小小孩童，枯瘦、孱弱。因为天寒大雪，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耳朵早就烂了，手脚也已经不成样子。

可那快要被冻死的孩童，还是脱下了身上仅有的小小棉衣，裹在夏侯潭身上，用着幼童独有的呀呀语气说道：“哦哦哦，乖宝宝，哦哦哦，睡觉觉……”

他的嘴也已经被冻烂了，吐字有些不清，话也不怎么连贯。

可他还是不停的说。

他像他的父亲哄他时一样，跪着靠在夏侯潭身旁，用那双柔弱的小手拍打着他的肩膀，一字一顿的唱着故乡的童谣。

夏侯潭听着听着，就哭了。

他忽然觉得，他实在是对不起他的儿子。

真的太对不起了。

他觉得自己愧为人父，他不仅没能给他一个温暖的家，也没能给他一个温暖的童年，甚至，哪怕在他要被冻死饿死、离开人世之际，他都不能给他留下一个温暖的回忆。

他在心中这样怒吼道：夏侯潭，你愧为人父！

他骂着骂着，哭的更厉害了。可又能怎么办呢？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不仅仅因为天寒地冻，不仅仅因为他身上带着伤，还因为他已经饿得不行了。

他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劲，更别提站起来了。

他在等死，只是在弥留之际，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张开手臂，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轻轻的说道：“杰儿，对不起，作为你的父亲，真的对不起……”

那孩童却摇了摇头，他用长满冻疮的手抹掉了他的眼泪，然后推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说道：“爹爹乖，爹爹不哭，爹爹受伤了，孩儿去给您找吃的。”

那孩童静静的站了起来，对着他的父亲抿了抿嘴唇，留下一个微笑。之后就转过身，看了看洞外呼啸哭嚎的寒风，静静的走了出去……

夏侯潭看到他的儿子毅然决然的走出了山洞，看到那岁幼童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他怕他的孩子会被冻死，就大声的喊着：“杰儿，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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