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望着这漫山遍野的尸骨,血丝渐渐布满了整个眼球,他浑身颤抖着,紧咬牙关,一个踉跄翻身下马,手里的长枪也在剧烈的抖动,最后竟哐然一声,掉落在地。
伊娄林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顿时一沉到底,怔然良久后,方才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自语道:“还是……来晚了吗?”
叶玄迈着僵硬的步伐,向着那面旌旗走去,但行至一半,却在那遍地尸骸中赫然停下了脚步。
就如同在一瞬间被抽去最后一丝希望般,他浑身一软,无力的跪坐在了地上,干涩的双目直直望着前方,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眼脸一闭,无数泪水直淌而下。
因为他看到,在那展飘扬的旗帜后方,在那一片暗影之中,一杆精致的铜柄白缨枪就屹立在这片大地之上,被鲜血染红的白缨还在晚风中起伏飘动,就好似祭奠使身上的白翎在舞动一般。
伊娄林平复一番心绪,翻身下马,顺着叶玄的目光,缓缓走到那片暗影之中,尽管她一直提醒着自己不去看这些遗留的尸骸,但一路走来,仍让她觉得冰寒恐惧,止不住阵阵的呕吐之感。
尸横遍地,血流漂橹,所有晋军将官的遗骸都是残缺不全的。
伊娄林也曾听兄长提到过,肃甄部一向如此——兵士以敌将首级论功行赏,只是以前听时,不过是背脊稍稍发凉而已,而此时身处此地,越发让她觉得,战场上的血腥和屠戮,早已超出了世间是非对错的衡量范围。
这是摧毁,是摧残!对敌人肉体上的摧毁,对自己精神上的摧残!
伊娄林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拔出那支插在肃甄兵士尸骸上的白缨枪,紧握在手中,颤抖的移开沉重的步伐,向着叶玄而回。
然而,正欲抬脚,伊娄林的余光却扫到了一个隐隐闪亮的东西。
她定脚转身,循光望去,只见一具残缺的晋国将官尸体旁,一块洁净醇厚的玉佩静卧在尚未燃尽的枯草间。
伊娄林弯腰拾起玉佩,拿在手中,轻轻抹去上面残留的血迹和灰烬,露出一只轻盈展翅的飞燕雕浮其上,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伊娄林看看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那具尸骸,心中异常沉重,像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一样。
她知道,自己定然不会像叶玄那般痛苦,但这种死亡的压抑,依然让她难以承受。
良久后,伊娄林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恍恍惚惚的回到了叶玄的身边。
叶玄瘫坐在地,浑身僵硬,就好似被一根巨大的铁柱从他的天灵盖穿插直下一般,将他的灵魂牢牢钉在了这一尺之地,既动弹不得,更难以支身。
布满血丝的双眼此时早已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无神的看着伊娄林越来越近。
伊娄林停下脚步,轻轻蹲了下来,将手里的白缨枪缓缓伸到叶玄身前。
她不知道该以何种语气来开口说话,因为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叶玄这副模样,她真的不忍心说出任何话语。
“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吧……”良久后,伊娄林才沉声说道。
叶玄的视线已是一片模糊,他慢慢抬起不住颤抖的双手,接过了伊娄林手中沉沉的白缨枪。
手指与那枪柄接触的一刹那,冰寒顿时传遍了他的全身。
过往的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飞逝而过,随后便是一片血红,惨惨的一片,鲜艳而刺眼的红。
叶玄紧紧抓住了白缨枪的枪柄,绷着手背的青筋如丘壑一般起伏,他紧咬着牙唇,颤抖的呼吸急促而有力,好似极为痛苦的压抑着心底最后一丝防线。
伊娄林见叶玄如此痛苦,并没有打算此刻将飞燕玉佩拿出来,但她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一举一动已难逃过对方那双眼睛了。
叶玄一把拽住了伊娄林的左手,因为在那里面握着的,正是那枚质地醇厚的飞燕玉佩。
叶玄将伊娄林的左手抓得疼痛发白,才从中夺走玉佩,渐渐松开。
他凝视着手里的飞燕玉佩,只此一眼,便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丝都侥幸击得粉碎。
若单凭白缨枪还不足以让叶玄心中的奢望熄灭,那再加上这枚玉佩,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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