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彭韶随着这店主人上得三楼,顿时豁然开朗。
这双虹楼的确建得宏伟,这第三层也有三楹之宽,本来摆了七八张茶桌,如今临时撤去,只在正中留下一张樱桃木的雕花八仙桌。靠左墙根放了一张大书案,上面已铺好毡,放了纸墨笔砚右边墙根前放了一具古筝,旁边供着一炉檀香正升起袅袅青烟。
双虹楼主人跑上跑下大献殷勤,叫来两个女孩儿要为彭韶表演茶道。彭韶这一年来是扬州城中各家酒楼茶肆的常客,对这类应酬本是行家里手。
他对店主人道:“一般的茶道就不必表演了,本官只问你,这双虹楼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有。”店主人答得肯定。
“是什么?”
“扫雪烹茶。”
彭韶一边踱着方步一边说道:“呵呵,扫雪烹茶,倒是极有韵致的事,只是这溽暑之中,哪里有雪呢?又不知你编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不是故事,是真的。”
店主人说着,就吩咐堂役下去拿雪,不一会儿,两个堂役果然哼哧哼哧抬了一筐雪上来。
彭韶上前抓了一把,咦,真的是雪!不免惊讶问道:“这雪从哪儿来的?”
“深窖里。”店主人不无得意地解释,“小可的茶肆中,掘了一个十几丈深的大窖,每年冬天下雪时,就铲些瑞雪储藏其中。逢到像彭大人这样的贵宾,就开窖取出一些。”
“扬州地湿,挖这么深的窖,不渗水么?”
“肯定渗水,但小可砌的是石窖,用糯米浆勾缝,里头干爽得很。”
“亏你是有心人,这银子该你赚。”
彭韶刚赞了一句,一旁的李香兰接着又问:“雪是有了,却问如何烹它?”
“姑娘问得好,”店主人见多识广,也约略看得出李香兰的身份,故这样称呼她,“小可这双虹楼的烹茶,可是有讲究的,一是烹茶的炉子,用的是泥炉。二是铜铫子,必定是煮过千次之上的老铫子,这样就完全去了燥气。三是烹茶之火,必须既猛且绵,不猛雪水难开,吃了会腹胀。不绵又会导致水硬,夺了茶香。第四是煮茶之人,也须得是七八岁的小童子,惟其小孩儿,才能实得扫雪烹茶的意境。”
李香兰听得兴奋,追问道:“你方才说到火,却是没有说明白,什么样的火才既猛又绵?”
“用松毛。”
“松毛?这也得隔年收储吧?”
“对呀,每年冬天把松毛收藏起来。”
“这真是有趣的事儿。”觉得很有品味,李香兰拍着手说,“店家,你去把泥炉搬上来,让小童子在这里替我们煮茶。”
“哎呀,这可使不得,泥炉烟大,会熏得你们睁不开眼睛。”见李香兰有些失望,店主人又道,“烹茶就在楼下院子里,姑娘只要走到门外游廊上,就可以看到。”
听罢此言,三个人都走到游廊上朝下望去,果然见一棵桂花树底下支了一只泥炉,一个扎着叉角辫的小孩儿趴在地上,拿了一把小火钳正在往泥炉里夹松毛。
虽看不见火焰,但缕缕青烟从桂花树枝叶间袅了上来,飘逸虚幻引人遐想。此时日头偏西,山环水绕的瘦西湖波光澄静,湖面上几只鸥鸟,忽高忽低几只野艇,欲棹还停。烟柳画桥,飞檐古树,宛如画家笔下的淡墨水彩。这寥廓绵远的景致,竟让三人都看得有些如痴如醉。这时,店主人恭敬地请彭韶留下墨宝。
“写什么?”
有意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表现一下,彭韶跃跃欲试。
“若蒙彭大人不弃,就给这双虹楼赏副对联。”
“好!”
彭韶有心在自己钟情的女人面前炫技,径自走到书案前,两眼怔怔地看着李香兰,沉吟半晌,遂下笔道:”流水莫非迁客意,夕阳都是美人魂。”
不等彭韶搁笔,周洪鼓掌大叫一声“好!”这夸赞倒是出自他的心底真心话。他先前以为彭韶只是一个贪官而已,却没想到他腹中还有这等的缱绻文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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